末指

  • 作者: 怀山
  • 更新时间:2016-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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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故事的仓藏老师说过,末指上系着我们的承诺。

福店村是东镇区一个城中村,本身地势低洼,埋没在一片高楼大厦中不算,每每下雨阴沟里脏水便海涌上来,四处一片恶臭。就是盼到雨停,村里七扭八结的排水系统也得好几天才把水退了,露出满地狼藉和贴满小广告的窄窄街巷。村里大部分水泥房子不仅老旧,灰蒙蒙的,和市政规划扯不也上边,新的老的扭在一起,连带路也扭出蛇形高低不平,绕着绕着就把外人绕进死胡同。

村里人对环境不太抱怨,也不太亲近外人,他们会一边将生活收拾起来,一边张口聊天,外人听不懂他们的话,便以为是邻居间温吞问好,其实不然,他们微笑着用谈三餐的语气骂骂咧咧,说市政规划的是非,说孩子升学的是非,说官员明星的是非,说村里寡妇鳏夫买菜的切肉的扫地的倒夜香的一大堆人的是非。说完是非,新房子建起来了,旧房子也装修好了,有些边缘生意也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上次来的时候正好是晚上,一抬头就被满眼红红绿绿的彩灯吓到,接应的寮工是个中年旅店老板,他护着我和仓藏老师进他新建的四层小楼,满口好话请街口出没的几个浓妆女人离开,等入住登记一弄好,换上地道的俚音,说了几个接头用的古代俚音词汇,就紧张兮兮地叮嘱我这个孩子别进太花哨的建筑,龙蛇混杂,真的什么人都有,遇上自己人还好,外人可不讲道义。

我深深吸一口气,目送公共汽车远去,提提挎包绕过村口的老榕树。几乎独树成林的百年老树倔强地撑开华盖,遮住附近水泥地上的光,在钢筋水泥的包围圈中有一种孤独而决绝的味道。调整好照相机,我给它来张照片,然后告别,去寻找一间古庙。这次没有小孩子,不需要寮工接应。

东镇区现存的古寺老庙不多,在这里,庄严肃穆的神殿早就伴着它的经文和信众沉沦于城市发展的脚步声中,不知哪一天就会无声地死去,繁忙的世间没人会想念它们,殉葬的也许只是可怜的庙祝寺主。而我,有那么一天就糊里糊涂地成为殉葬预备队中的一员,现在要去参加一个“同好者会议”。

我停下来,与电线杆上那时乌鸦对视,咔嚓,抬手给它拍张照片。

记忆中它位于福店村中央,古秦代的气势把村里的宗祠都挤到一边,两座古建筑隔着一泓莲花池遥遥相望,一晃千年。漫长的岁月里,月相宫风吹雨蚀天灾人祸的,大大小小是修了几次,但功德箱边的解卦老先生赌咒说,最低层的砖头还是最最原先那些,祖宗亲手砌下的,可不像有些宗祠被拆过两次,说罢,猛催我去上香,自己回身和守宗祠的老人斗嘴。

啧,不知道会不会遇见仓藏老师。可元相大人哪有这空闲,总坛里那么多事,他该忙得焦头烂额。

路边神龛旁,阿婆将挎篮里的贡品放在石质的鸦神像跟前,双手合十下跪拜了拜,礼毕,开口用俚音训我,“你这孩儿,乌鸦歇得好好的,你偏要扰它。”

“是是是,下次不敢了。”我迅速收起照相机,生怕惹到什么,“哎,阿婆你知道月相宫怎么走吗?”

阿婆也许是喜欢我一口俚音说得还溜,大大方方为我指了路,末了还送我个桃子和一沓画着鸦形的黄符。辟邪的,阿婆说。

顺着阿婆说的路走,渐渐地看不到灰蒙蒙的水泥房子,最后,豁然开朗。

秦代阙形宫殿建筑,土塬为基,夯筑成台,上下三层,上层正中为主殿,周围及其下分布偏殿、静室、茶室、厢房以及有大量绘着神怪壁画空房间,下层回廊曲折,亭阁相接,直至漫地青砖,卵石散水。总的来说,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一派庄重雍容,就是规格有点袖珍,再大一点就好了。

主殿之内,一殿数百神位牌森森而立,神恩如海,神威如狱。老人说,月相神是太阴之神,眷属有三百多位,分管人间诸事,小儿结发升学大人匠作家宅卜算姻缘红白事大事小事都有主事,这位镰仙儿让收割时镰刀锋利,这位进财爷爷让你赌运亨通,这位榜上仙让你榜上提名,这位喜娘子佑护出嫁新娘,这位结契使督促你兑现承诺,这位糖公帮你从大人那儿赚糖果……

风过幡帛微动,神台上法器琅琅,气息明净,殿中鼎型香炉青烟袅袅,檀香四溢,我边往黄铜香炉里插香,边和功德箱旁的杜嫦讨论规格问题,“你说就不能大一些么。”

杜嫦不冷不热地瞟我一眼,晃晃她的小算盘,啪啪地打起来,“你以为不用钱啊,就说我们社里,雷家有雷火殿,孙家有福神阁,叶家有家仙庙,你的淘淘仙小土社,社长的算宗祠不计,陆小彤家没有也不计,你说,里边有几家比我穷?”

“我!”事实就要理直气壮地指出来。

“你什么你,你可有青宗拨款,青宗财大气粗的,西镇区九成庙宇都是青宗的,名字都统一了叫什么什么社,可怜我代代当这个庙祝,有时还要雇用些僧众回来念念经吸引游客,连宗教都混淆了也没几个钱哇。”

杜嫦这边一手捧心做柔弱,细柳扶风,我见犹怜,那边单手拎起几十斤重的功德箱递到我面前,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你有不差那几个钱,再说月相老爷和淘淘仙私交甚笃,你更不能惜那几个子了。”

“喂喂,西镇区的庙宇本来大都就叫什么什么社的,而且原本就是青宗的道场,别说的好像巧取豪夺的,还有啊,月相是天官,千陶神是地神,系统都不一样,你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劝信奉不同的人投钱的?我就算了,好歹同属本土神明体系内,那些僧啊,道啊什么的,竟然也理你。”

“我就跟他们说,‘不捐也行,后果自负’。结果大家都挺体谅我的。”杜嫦扬起下巴,得意地摇摇功德箱,里边的硬币哗啦哗啦响,“你就给句话,你是要投钱还是要投钱呢?”

“我没钱,刚刚被小叔扣了零花,禁足两个月,连学校都没去,别说你不知道,我会哭的。杜叔呢?”我摊手,表示心无余力也不足。

“不要岔开话题,爸在主持大会。不捐也行,青宗今年派的修习教士,分批好点的来,别推辞,这点本事你还是有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被元相大人带着。好啦好啦,十几年前的事就不说了。”杜嫦满脸失望地放下功德箱,箱子落在木地板上一声闷响,“你不去大会么?去偏殿我替你卜一卦。”

“上次我来,有个解卦的老先生,就是会和守祠的老人吵几句那位,还在么?”

“你说老半仙?上个月和守祠的老人仙游去了,一前一后只差三天,路上也能搭个伴斗斗嘴,不过小半仙在,你有卦要解他也是有准头的,只是不及他爹铁口直断,灾祸不大会说。问他不如问我。”

“也是,卜算世家的嫡系,自然是个好的。”

“世家?能是世家就好啦,我家可只有三口人,杜氏的代代单传可是出了名的,不然早就是同盟,怎么会归入外编。”杜嫦叹了口气,又把算盘打起来,大殿空荡荡的全是打算盘的声响,“你问什么?不准不要钱。”

“我们之间还算钱啊。”

杜嫦无所谓地耸耸肩道,“不给钱我乱说的,闹得你寝食不安就不好了。青宗和林家这两月的博弈已经扰到你了吧,布叔哪舍得扣钱还禁你。听说卖百货的严家和开阴店的柩家没少上门赔罪,还联手把悬赏囫儿的和猎皮的扫进绿水,根本不用你们出手。布叔好手段。”

在家躲了两个月,东警司折损个副司长进胥川第三监狱,贾司长现在对救他于水火中的林太尊惟命是从,视若亲父,东警司被林家收入囊中,至于西警司,消息不多,宗里边知道人家主动向青宗示好,双方暗结为盟。

这意味着,我苦逼的线人生涯板上钉钉了。

我苦笑,“你只有在这儿和讲到钱时这么活泼了。”平时好端端一个冰山美人,挺正常的呀,这会儿掉钱眼里啦。

杜嫦摇摇头,眸子里透亮透亮的,“非也非也,活泼能来钱,何乐不为?没有钱,家业如何守得住?家业守不住,拆迁办什么的就出现的哟。世道变了,难道要累世的承诺也变变吗?信众越来越少又不是神明没做错什么,我们凭什么对他反悔呢?你凭什么不投钱呢?”

我抽抽嘴角,虽然好想吐槽,当下还是解开挎包取出一个红纸包,“喏,这两个月就是一个红纸包引起的血案,我还留着,你要就给你咯。”

杜嫦欢天喜地地接了,随口送我一句,“慎行,命犯女祸……不过,是日抛型的,不太打紧。好了,我这边要去大会看看,你自己看着办。”

“我身边就你一个女的啊喂,你是说我被你骗财吗啊喂!!”

我大声吐槽,可惜财迷女杜嫦小姐并不捧场,冲我轻飘飘地挥挥手道声再见,身影便消失在大殿里,似乎是生怕我要回纸包,她走得飞快。

大会在月相宫的东殿召开,平时那儿摆满桌子和卜算用具,术业不同的先生们济济一堂,掐算卜卦、解签测字、面相手相、摸骨解梦、风水堪舆,偏的正的难的易的一应俱全,不过这会儿大概挤满几百与神明有诺之人吧,地方真心不大,也不知道怎么装下那么多人的。

我摸摸鼻尖,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来这儿只是一次采风,为我期末的作品做准备,虽说上次地中海扬言要进行的家访最终没来,可不努力被曹老头削那就难堪了,呃,保佑保佑,曹老头在考试上继续像宿舍管理一样散漫![……]

想到这里,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别扭地双手合十,“嗯,如果不散漫,就罚他炒股赚不到外快,嗯,他会老泪纵横的,哦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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