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里的二楼是一个回形书库，里面是整整数百榆木书架，每一个都与墙体等高，看起来就像有无休止的长方体柱子，上边分门别类地摆着各种书，由于蓝色封面的线装书居多，远远看去总让人生出一种幻觉，这是一片蓝色汪洋。
这确实是海，至少对于某人来说。
阅览区是书库里唯一没放书架的地方，占地不大，大概就五六个书架的空位，四周放置绘鲤屏风围着一张长桌和排成一排的三个黑漆储物柜。长桌的一头，蓝兰瘫倒在一大堆书上，双目呆滞，仪态全失。长桌的另一头，我合上这次的任务报告书，删删又减减的总算完成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起来，不要压到珍贵的副本。”
“怎么可能掌握，这种东西……”
“不行哟，这个可是每个博士的基本功。”
“为什么。”
“因为，博士平均寿元三十年。”
“那和看这本《吐槽大全》有什么联系？！”
“你该在最后加上‘啊喂’，最近我们流行这个。”我从眼前一摞书中抽出一本，翻开，细细查找起来，“要说为什么……大概是三十年太长要找些东西排解一下吧，大部分博士不是阵亡在战场上，事实上我们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常见的死原因是……自尽。别用这种表情啊，我的‘学生’。”
“也就是说，你现在‘年过半百’了？”
“大概。”我抬头，正好看到某人糟糕的脸色，“现在，趁着还有反悔的机会，乖乖离开胥川，离青宗远远的，这样，令尊还有可能收回成命，毕竟还没有昭告天下……”
“看看这个。”蓝兰出奇地没有冷嘲热讽，只是将一纸文书夹进书里，然后对着在下的脸扔过来，被我一手接住。
我打开那本被无数博士唾弃的吐槽大全，书页上躺着的，是一封用金箔装饰的文书，“礼部的机密函件。”
“嗯，”蓝兰点头，对我的“识货”很满意，“那边说了同样的话。”
“嘁，来来去去不就那几招……你倒是安逸，现在才拿出来。”我扔掉手里华丽的文书，回复期限都过了，再怎么高贵也是废纸一张，“学得怎样啦？”
“还行，不过，他不要紧吗？”蓝兰指了指某个方向。
那里，二福缩在屏风脚下，可怜兮兮地看看蓝兰，又看看我，一脸不知所措，尽管自己裹着五床棉被，身子却像只疯掉的老山羊般抖个不停，四肢五官都挂着冰霜，数分钟前它们已经失去知觉。傻儿学着犬类伸长舌头，只是不为散热，他的体内有冰凌在蔓延，很冷，冷得刺骨，关节动不了，全身僵硬，血液也似乎凝滞，胖脸一片灰白，呼吸被冻白了，吐出来的只剩下一团可怜的白色冷雾。
“所以啊，有人等着你去救呢，实习生。”我甩甩手指，写太多字了，现在有点酸，“您发发好心快快救人呗。”
“你只塞给我一本吐槽大全啊！我用什么去救人啊……喂。”蓝兰怒气满满地大喊，直到最后才堪堪收了气势，别扭地加了尾音。
“有进步，下次再教你掀桌好了，现在，找出缘由及解决方法。”我瞅了一眼二福，确定那小子离死还很远，于是放心地让蓝兰在字海中挣扎，伸手将眼前的书全推给她，“慢慢看，不过要快。”
阅览区里只剩下某人的急速翻书声。莫小言不知从那里翻出来一只温酒的红泥小火炉和几块竹炭，摆在她的大哥哥跟前，很天真地认为二福能暖一点，话说，不能没常识到这种地步啊，喂，蘑菇头，你不知道要点火吗？
“小言不是蘑菇头。”莫小言鼓着腮帮，白脸上浮着红晕，很像气鼓鼓的大眼金鱼，“丽姬在，小言就知道怎么办了，哼，说谎的大哥哥。”
“你知道是说谎就好，我一直不是好人，有谁认为我是好人来着？”我抄起那本吐槽大全扇扇雾气，二福周围的水汽开始雾化，然后四处飘散，“我说，实习生大人，快一点啊，小的书库见不得湿气。”蓝兰冷哼一声，明显在鄙视我，同时翻书速度加快一倍，嗯嗯，资质还行。
“有，老婆婆说你是个好孩子，”莫小言转过身来，气呼呼地瞪着我，可惜没有一丝杀伤力，倒是眼睛更圆润水灵，从菇精向水妖转变。
“是吗？”我不置可否，摊开书继续看下去，嗯嗯，上次看到哪了……
“老婆婆去哪里了，小言找不到。”莫小言锲而不舍地发问，眼睛里有一种名曰不舍的情感，“老婆婆的感觉有点像丽姬，小言很喜欢她。丽姬，丽姬去哪里了呢？不要小言了吗……”
“莫小言……你再不点火二福就要冻死啦。”
“说谎的大哥哥知道的对不对，丽姬……在哪里……”
“不知道呢，事实上，我没有见过说的丽姬，不仅我，其他人也没有对不对？”我合上书，正色道。
“……对。”莫小言思忖片刻，迟疑地回答。她很聪明，说不定知道我要说什么呢。[啧，真狠心]
“那么，”我稍稍前倾，一字一顿地说，确保足够慢，做够清楚，每一个字都能打进那孩子的心里，“丽姬，很有可能是找不到了，因为，她最可能是你的幻影罢了，不存在天地间的一抹虚幻。”
“布丁！你够了！！”蓝兰啪一声用力合上书，怒目而视。
“不，不要紧的，兰姐姐，丽姬说，布家人和秦家人一样都是混蛋。”莫小言歪歪蘑菇头，满是疑惑，“可是，混蛋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呢？也许，你说得对。”我抽出一本精简版的青经翻起来，小声嘟喃，“秦家都是灾难体质，光听名字就能让你中招……”
“喂，老师，我查不到。”蓝兰赌气似的推开所有书，有几本挤下桌面，摔得挺惨，“你不准备讲解吗？”
“不准备的。真是无能啊，连这个都找不到……不过，你都要求了……”我捡回那几本书，所幸只是副本，若是正本又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事，“授疾法，一说售疾法，以前的一些患重病又几乎无治愈可能的人，他们会有一个纸包包一文钱扔在路上，赔一文钱把疾病卖给捡到的可怜人，当然，数次之外还有在路上倒药渣让人踩，在桥上贴纸条让人读等等。”
“可是，大哥哥今天没有出门……”
“病是不会因为这种傻行为而转嫁的，上述仅为无稽之谈，若真有什么渊源，那只能说它为授疾法的发明提供灵感。”我歇了口气，斟酌着，删减一些现在不能出现的信息，“授疾法的大致原理，就是用病源感兴趣的诱物将病源引走，手段高明的还不拘引到人身上还是别的什么上边，不拘是自愿走的还是被诱物强行走的，甚至不拘弄走的是疾病还是其他。只是使用是有前提的，其中的一个便是，必须是灵体引发。”
“糖果。”蓝兰的表情凝重了几分，“误中副车？”
“伟大的实习生阁下，我说，您再不给救助方法二福就挂了，没有时间寻根究底哟。让对你们有恩情的人死在眼前可以吗？”
“我，我都说查不到了！那里面没有！！”
谁让你只在那摞书里找啊喂，大小姐！！我只是把它们推给你罢了啊，有说里面一定有一定有吗？啊？啊！
好吧，鉴定完毕，这个学生拥有良能，可文质寻常，有点不知变通，脾气很大，思考不严密，最糟糕的是不会看人脸色行事，这甚至一度让我怀疑她是否长于天家近宗的后院，真的，几乎所有博士的好品质她都没有！话说，她的老师我会哭的，会哭的！[啧]
“真不明白你那张表上为什么填‘博士’。没前途的，现在转行还来得及。”我想想还是说了出来，毕竟有些事情不说清楚将来会很麻烦，“你，更适合当一个巫女或者教士。”
“不要！”蓝兰昂起头，依旧选择骄傲地无视我的劝告。
“那就睁大眼睛看着，博士是怎么做的。”说完，我扯扯嘴角，实在不想和这臭丫头说什么了，再说下去二福真挂了，哑伯会把我切成片片喂鸡的。
我走近二福牌冰块，伸出两根手指提起他冻得青紫的肥耳朵，将嘴凑过去大吼道，“哇，对面有帅哥啊！！！！”
“在哪里！！！”二福身躯里忽然蹦出一华服少女，将我撞倒并踏在脚下后四处张望。我的脸被鞋底碾着，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犹如面对雪原的巨大寒意。
“嘁，都看不到，小子长得那么一般还敢骗老娘！！可恶！！可恨！！”少女见不到美色，怒从心生，提起纤足狠狠地在我脸上踩了大概十几下。
“唔，唔，唔，有的，唔，他比较害羞，唔，现在，唔，唔，在花园……”我断断续续地说着，瞧这花痴程度，是霜女无疑了。臭丫头，看到没，一个真正的博士，必须有强大的判断力！
唔，别踏了，流、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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