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雾没有拘留室之类的建筑，碰巧莫司又认为刑房不利于青少年身心健康，于是，录完一份极其详细的口供的某个晚上，随着徐案被移交过来的一干青少年士气低落地搭上公车回东校，至此他们整整消失半个月，教导处的老师对他们甚为想念。这没什么，比较让我吃惊的是，部长大人在整个过程中竟然没给我一点指示。
开动的公车里，林雪村坐在我旁边，许是觉得我是他苦命的同桌，关系比一般同学亲近些，可以交流些小秘密，一路总和我讲上几句话，“小时候我总认为夜里的世间不是人世，人和鬼的世界就在昼夜交替那刻转换，然后，家门外边就是百鬼夜行了。有点像现在。”
“你家在东镇区？以前没发现呢。”我撑着下巴看窗外飞逝而过的夜景，时不时有东西掠过。这个有点陌生的同桌是水云社少当家的，东派大佬又怎么会在西派地盘安家呢。
“嗯，来东校的话，可以天天回家。”
“倒是方便，”我忽然想起他复杂的家庭状况，挂念某个遥遥无期的任务，忍不住问一声，“不过听说你说自己是外来人？”
“小时候随舅舅家住在苏州一带，后来举家迁到冀北那边，户籍也在那，所以算是吧。”
“是吗？”我提提挎包，心想还是个死心眼，难怪转来的时候会那样介绍自己，便说，“有血亲在这儿就算了，别那么犟。这儿外来人不讨喜。”可话音刚落便觉得唐突，别人家的是插什么嘴呢！林雪村好脾气地道了声谢，“你要回校？”
“嗯，该回去报备一下。”我其实不想回去，期末作业已经邮递给曹老头，按照他的规矩，我在期末考前都可以从世界上消失，只要在考试前出现就好，只是我不出现，车上这一帮没心没肺打瞌睡的家伙怕是会开除掉半数，东校还不稳定，谁会在这时候留着有疑似有杀人嫌疑的学生呢？就算是疑似也不行，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这群倒霉孩子。
公车在夜色中穿梭，一头扎进东镇区的繁华世界中，气脉浑浊许多。城市的灯光夜景和它的轰鸣声一起袭来，公车到站呼啦一声上来好些都市男女，我和林雪村叫醒睡姿各异的家伙们，跳下车门，目的地是巷子里被恐怖训导主任霸占的学校。
忽然间，有种带着勇士去打怪，而且是更年期秃顶级老怪的错觉。
灰败老旧的学校水泥楼五楼，灯火通明的教导处，灵异调查团一行六人从高到低自动自觉地贴墙站好，和犯错被逮的孩子不一样，他们脸上有一种“哇，中了五百万”的诡异表情，看得我心惊肉跳。
“不就是训导主任等太久没耐性走了么，至于这样高兴么。”我们在灯下帮他们伪造请假条，干部签名，老师批语，敲印章，双手翻飞连成一片虚影，“最近不要惹事了，上次的凶手好像又犯案了，你们小心点。”
“上次？学长你有内部消息！我们讨论过，可能是食香鬼，它……”吕禄吉双眼冒绿，瞬间兴奋起来，嘴巴一张便是一段半真半假的发言，曾如诚和吕织也加入了讨论，一时间房间里充满某种嗡嗡声。
“闭嘴，给姐站好！”曹诗果断一拍桌子，六人条件放射地立正绷直，可宣传组的情报贩子已经生气了，“小布布脾气好，可姐性子直，都给姐听好了！现在春丰和三山里想着看热闹，我们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帮帮你们的，要是因为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让人抓了把柄，我们不会保也保不住你们！”
“听！听到了没，不听话的俺整死你们！”黄军追加咆哮，满脸横肉颤起来，吓得六人一阵哆嗦，贴墙绷直恨不得挤进墙里。对此，老好人肖白只吸鼻涕保持缄默，认真而磕绊地填请假条，专注的呆子肖白什么也听不见。
“小布布，沐家的事姐听说了，用得着姐的说一声。”曹诗轻轻说，声音轻柔而坚定，在深夜里异常清晰。
我点点头，敲下最后一个印章，呼，造假工作完成，等明天补交给老师就好。曹诗习惯性往脸上拍粉补妆，声称晚睡对皮肤不好，便麻利地带着死党二人溜了。气氛一软化下来，装好学生的六人立刻暴露出真面目，死缠烂打要求带他们参观校园，以便选择一个位置极佳的活动室。我抱着一种给疯丫头留些帮手的想法兼求个耳根清净的想法，捏着手电筒带他们逛校园，一个我只看过平面图的地方。
这座学校学生其实不多，地方小，空房间一大把，白天明显没有其他学校热闹。因为分校会议上大家都心知肚明，这里的学生只是为一个名为神学补习班的恶心东西吸引火力而已，从某一层面来说，是牺牲品，大人间有什么交易我们不清楚，能来又愿意来的干部不多，而来这里的人唯一思量就是尽量减少牺牲，各种层面上的牺牲。
我一个落单的艺术生孤独地从走廊上溜过，找不到一间属于自己的教室，注视教室里的桌桌椅椅，想象老师站在黑板前唠叨底下一群中二期叛逆少年。身后六人轮流大声讲鬼故事，完全没有在夜游的觉悟，按他们的说法，因为有我带着，所以这次一次难得的“合法”夜游。
我听了回头说，不是值星生做得事就是正确的，我在带着你们做坏事。接我话的是曾如诚，他从鼻腔最深处重重地哼了一声，可你们总能把错的变成对的。
“你们是怎么看值星生制度的。”我忽然间很好奇，也许从这帮人眼中，我可以看到除了羡慕嫉妒痛恨之外的东西，或许，是不屑？
“切。”曾如诚重重哼了一声，偏过头去没有回应，好一阵子才缓缓说，“天地君亲师，我们的文化说老师是绝对的正确的，我们的学问、意见、身心从属于老师，老师们乐见其成，而你们让他们觉得自己可以乐见其成！！”
“唔，有点绕，但是听明白了，”我从兜里摸出钥匙，打开留给民俗研究社的活动室，放出一室幽暗，“你说整个值星部上上下下都是走狗。”
“不是这样么？”狄弈铭声音扬起，有着优等生的清冷和自信，再加半分就是只不可一世的开屏小孔雀，“你们拿自己同学的权利构筑自己的权势和仕途，愚昧残暴麻木地阻止我们自由与理想，最终你们有得到什么？这个国家最底层、连编制都没有的乡官里胥一个，然后可悲地老死在一张办公桌上！你们的没有理想，没有追求！”
“那说说，你们想干什么，”我摸到墙上的开关，啪，日光灯亮起，照出一间阴寒没人气的活动室，“你们的自由是不用做作业？你们的理想是让所有人赞成你们对灵异的热爱？你们的追求是保护所有人，呃，守卫世界和平？”
“说得太好了！”吕禄吉特别勉强地干笑起来，直到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才讪讪闭嘴，挤出几个模糊音节，“呵呵，学长，你想得有点多。”
“不然咧，你们拿什么圣人情怀让我折服，让我承认自己从小学起就在走一条没未来的路？说说看啊，各位有志少年。”我眯眯眼，仔细观察一会儿室内缓缓流动的阴气，黛青色，阴属，滋养鬼物。我记得陆小彤从没描述过阴气的样子，因为观气比见鬼难太多。啧，灵感爆棚了吗？[……]
蓝兰大小姐淡然地给了我一个瞪视，目光中似乎有一吨鄙视，“前辈，你今天很奇怪，就像……火鸡跳起草裙舞。”
我当时就震惊了，蓝兰大小姐您的贵族气质呢您的品位呢您的冷艳高贵呢，怎么可以用这样恶搞的比喻，我都开始后悔给你吐槽大全，“啊，好说。”
无由一阵沉默。
最后是另一个女孩笑喷了，吕织扶住肚子，肩膀都笑颤了，“学长，嘻嘻，你不像传闻中那样嘛。知道的都说你是只会告密的阴险小人，因为和部长关系好才当成干部的！哈哈哈。”
我很想捂脸，思虑简单的人最会无意识伤人了，“这间是我为自己社团预留的活动室，保守估计用不着，你们喜欢就先用着。”顺便帮着压压邪祟。
又是一阵沉默。
接着，吕禄吉一脸绝望地问我，是不是部长知道他们的存在派我来歼灭他们的。我摇摇头，不是啦，别让部长知道啊，不然我们都玩完。于是，吕禄吉顶着他那张讨喜的脸呵呵傻笑，表情真真是中了五百万。其他人对他们团长的表现嗤之以鼻，蓝兰继续瞪我，林雪村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当然，是有条件的。”我挑起嘴角，挤出一个僵直的微笑，接着我做了每每回想起来都会后怕的决定，“加入值星部。放心，部长那边我来说。”
“如果拒绝呢？”林雪村问我。
“没什么，我就百分百告发你们好了，而且一口咬定你们就是槐下社。”我摊手，表示打小报告无压力，“如果无异议的话，我们开始环境组的第一个任务好了。要知道，若是只有报备，我才不会回来。”
此言一出，在场半数人都用看奸商的目光看我，咬牙切齿恨不得扒皮抽筋却无可奈何。
于是，在当了若干年光杆司令后，环境组终于迎来新成员，可惜素质并不高。有什么办法呢，校园里有点实力的除了他们就是槐下社了，至于社里，算了吧，我猜大家宁愿解散也不会出现在有神宫活动痕迹的东镇区，不选他们难道选槐下社吗，我连人家是何方神圣都不知道，玩不起好不好。
所以，你们就收收悲痛欲死的表情好不好，你们真不是万中选一，而是那九千九百九十九都不行才挑你们的，我也很无奈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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