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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抬起头，仰望着面前宏伟雄壮的宫殿。
夕阳之下，紫阳宫灯火通明。无数的油灯和蜡烛，将紫阳宫装点得如白昼一般明亮。宫殿正首一个高耸的龙头，龙头之后的天边，残阳已将天上染成一片血色。
近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阶梯两旁，伫立着数不清的手提长刀的卫士，足足有数百人。这数百人沉默地注视着韩非，没有一个人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响动。
这是种无言的压迫。空气仿佛都凝重得能滴出水来。韩非每向上跨一步，便觉压力重了一分。这一路走来，好似顶着汹涌的潮水在前行一般。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位第一次上朝的官员都要经历这般痛苦的折磨。
此时冬季已要结束，据说南唐早已迎来春天。可北魏的春天向来是来得又晚，时间又短。一路坐马车前往紫阳宫时，路边还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积雪。可一进紫阳宫正门，宫内的土地便再也看不到哪怕一片雪花，被仆人扫得一尘不染。那是种反常到令韩非感到不适的洁净，就仿佛这紫阳宫中，根本容不得哪怕一丝尘埃。
身旁陪着韩非一起爬楼梯的人叫韦青，在督察院担任司务，负责日常的人员调动和官员的接待。此人年纪不大，约莫和韩非同岁，只有二十六七岁，身材瘦小，带着大大的官帽，还显得有点滑稽。他一边走，一边对韩非道：“韩大人，这紫阳宫每日开放到戌时，期间任何时候想要呈上奏折，若无特殊情况，都可直接上奏。当然，这都是大人您们这些正四品以上的大员才有的权力。”
韩非一边爬，一边轻微地喘着气。从大门到登上紫阳宫的宫殿，着实是一段不短的距离。他体力还算不错，再看身旁的韦青，已经爬得气喘吁吁。韩非道：“什么叫特殊情况？”
“特殊情况就是，白大人有要事不在宫中。那时候，您把奏折交给管事的公公便是。”
韩非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方才说，紫阳宫每日开放到戌时，你确定不是记错了？”
若每日都到戌时，就意味着那白大人每日都要工作到那个时辰。一两日还好，若长此以往，有谁能坚持的住？
韦青笑道：“我接待过不少新上任的大臣上朝，您也不是第一个问这问题的大人。我这么跟您说吧，白大人永远都是整个朝廷中当值到最晚的那一个。你可能偶尔有两三晚比白大人干得晚，但论起天数来，能比得过白大人的，在这朝廷中一个都没有。”
韩非默默点头，在心中暗暗记下。
韦青接着道：“前面就要上殿了，小的的权限就到这里，大人您自行上去，司仪会报您的名字。具体的礼节，您想必也清楚，不用小的多说。小的便在这大殿外候着，大人您觑见结束后，小的再领您回客栈歇息。”
韩非点头道谢，又低头整了整衣冠。这身朝服他今日才第一次穿上，还十分不习惯。不过裁剪衣服的裁缝显然已事先得知了他的身形，衣服做得十分合身，只是头上大大的官帽，让他着实难以适应。
他抬起头，又一次上下打量面前的紫阳宫。宫殿金碧辉煌，门口的石狮虽明显年岁已久，却打理得十分精致，仍气势十足。站在这宫殿面前，会觉得眼前是个会呼吸的庞然大物，压得人喘不过气。那种宏伟的气魄，恐怕只有天上的仙宫能够比拟。
韩非深吸一口气，平复激荡的内心。“终于到了啊……紫阳宫。”
这是他梦想着的地方。从十年前考中青州的状元开始，他便将紫阳宫定为他毕生奋斗的目标。终有一日，他也要成为这其中的一员，成为朝廷中掌权的大员。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十七岁中状元，十八岁入仕。现在他二十七岁，算起来仕途还不足十年。可他已然有了踏入这紫阳宫，与那些一品大员并肩而立的资格。这样快的升迁，即便放眼整个北魏的历史中，韩非都有自信能名列前茅。收到敕令后，他连夜奔走，从青州赶到怀阳。今早才进入怀阳城，便被传召上殿觑见。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之快的受到皇帝的召见，激动得不能自已。可光是安顿行囊，打理朝服，便花去了一天时间。等到负责接待他的韦青告诉他一切算是准备妥当时，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
他并未被上朝前繁琐的仪式打破激情，心中反倒充满期待。能面见当今圣上，是令他祖祖辈辈都感到无上荣耀的事。况且他不仅仅是单纯地被接见，而是被授予无比神圣的官职，为北魏的前途奉献终生。
只是当他将自己的理想说给韦青听时，韦青却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并未作何表示。韩非也只是一笑而过，但心中却十分疑虑。
他正在紫阳宫门口徘徊时，便听见殿上的司仪高声喊道：“宣，督察院，左督察御史，韩非，上殿！”
听到司仪清亮的声音报出自己的名字时，韩非热泪盈眶。他又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踏入紫阳宫的大门。
宫殿之内，文武百官分列两旁。人数不算太多，很明显没有占据全部的位置。到了这个时间，还留在紫阳宫殿内的，大概都是有奏折要上奏的大臣。韩非一边往里走，一边用余光四处打量。从他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宫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了他的身上。那一道道灼灼的视线仿佛要将韩非的官服点燃。
韩非一边保持仪态，不露破绽，一边迅速走到文官所应站的位置，当他抬起头来时，才发现了一个震惊的事实——
龙椅之上，并无一人。
当朝圣上年老体弱，因病痛而时常不能上朝，此事韩非也是有所耳闻。可圣上没有上朝，究竟是谁召见了自己？
他的目光缓缓左移，便看到了此刻紫阳宫内真正的主人。那是一张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原木椅，除了坐着舒适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坐在上面的人一身白衣，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面前摆一张小桌，桌上堆满了如山般的奏折。那人手中提一只毛笔，行云流水般批阅着奏折，手中一边批阅，目光已然飘向另一张奏折。一张奏折不论多长，在那人手中，也停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从韩非被宣告入殿，自始至终，那男子都没有抬起过头。
男子面前，还站着一位大臣。从衣服颜色来看，应当是三品的官员。那大臣已年岁不小，说话颤颤巍巍，道：“回，回禀大人，沧州旱灾一事，我已派人去处理。可赈灾所用的粮食，若从怀阳调运，在路途中至少要折去五成。您看……”
男子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开口答道：“运粮之事，我已委派司运使去处理。国库中赈灾所用的粮食数目，已派户部的人清点清楚，你们自行去核对便是。我已事先计算过，三百万石粮食，即可暂缓灾情。来年开春，粮食又可收货，足以渡过这旱灾。还有何事？”
那大臣支支吾吾一阵，男子不耐烦，挥手便让他下去，另一只手还不停下，继续批阅着奏章，一边道：“下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