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画像之谜(下)

——他又做了那个梦。

月夜下的街道。永远无法杀尽的敌人。全身的血液都好像着了火。他只知道斩杀,斩杀,用手中的剑,把前方的敌人统统斩成两段。

还有那个女子。

身穿红衣,站在远处的街角。月光之下,她的笑容绝美却哀伤。

但这一回,他撑得更久了一点。他砍出一条血路,脚步踉跄着向那女子走去。视线开始模糊,那女子的面容是如此熟悉,但却又无法分辨。

“江尧,江尧。”女子轻声说道,“你注定……什么都改变不了。”

刹那间,他失去了所有力气,腿一软,跪在地上。追兵们就在身后,他呆呆地看着那个红衣女子。

那是纳兰蓉。

她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装,裁剪得恰到好处,衬托出女子婀娜的身段,美得如梦如画。那是女子出嫁时才会穿的衣裳,但她望向江尧的目光中,只有莹莹泪光。

“纳兰……纳兰!”

剧烈地疼痛将他唤醒。脑袋上一定是破了,血还在流。他舔了舔嘴角,血似乎都已经干了。全身没有一处关节不在发痛,但如此之多的痛楚反而让他麻木,让他的头脑冷静。

面前是一块木板,身上被压着重物。他花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自己正被埋在一大片废墟下,胸口被一块木板死死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好像牵动全身的经脉,疼得他倒抽凉气。

这是他来到北都后头一回使用龟息之法。这是每个昆仑门人都必须修习的保命之术,凭意志闭合全身经脉,制造出已经断气的假象,好欺骗一时无法战胜的敌人——这是师父告诉他的话。但用江尧的说法,就是装死。

他不知道为何向来眼高于天下的昆仑会传授此龟缩之法,如此做派,便与市井小人无疑。但于江尧自己而言,能保住性命,自然比什么都强。因此这龟息术,是江尧在昆仑修习最快、成就最高的一门秘术。只是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要对武功明明不如自己的赵里使用。

又躺了一阵,体力渐渐恢复了些。但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这样下去怕是要失血过多而死。他双手握拳抵住压在身上的木板,屏息运气,然后突然发力。木板应声向旁边倒去,又带起一股灰尘扑在他脸上。

他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一边骂,一边缓缓站起来。太阳已经落山,今夜月色倒还算清朗,大院里的景物都还看得真切。大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外面雪已下大,原本弥漫的烟尘也被雪吸附干净。他茫然地在客栈后院里转了一圈,不论是木箱还是那副画,都已经不见了踪影。若是被赵里带走可还好说,但看地上一片片被烧过的碎屑,倒是极有可能已经被付之一炬。

想到这,他反而松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要是再看到那副画,他不知还会受到怎样的重击。就单只是在脑海中回想,就让他觉得寒意渗透全身。这次和亲,究竟还影藏着怎样的阴谋?而赵里等南唐贼人的目的又是为何?

只要一想,他就头疼的厉害。头脑中一片空白,就连现今该去哪里这种小事都没有余力思考。

客栈前厅突然传来重物挪动的声音,和混杂的脚步声。

“公主大人,卑职已经派人在找了,请您稍安勿躁,在客栈外等候可好?这客栈里,保不准还有南唐的奸细。江大人把您的性命托付给我们,若是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卑职也难逃其咎啊。”说话的是个声音粗壮的中年男人,大概就是之前拦住江尧的那个金吾卫。

“你别说那么多了,找到人要紧。赵大人说后院没有见到他,那肯定是在前厅。你给我仔细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女子的声音十分焦躁,虽努力维持公主应有的威严,却仍旧忍不住颤抖。

“只是,公主大人……”

“我说的话,你们汉人听不懂吗?”

“是,卑职明白了。”

听到这个声音,江尧只觉心头苦涩,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喃喃道:“明明论地位你根本指挥不动金吾卫,却还这么大张旗鼓,摆出公主的做派,你也太……”

这客栈中住着公主的消息原本只有“鸦羽”的成员才知道。这下客栈失火,一片忙乱,金吾卫们肯定也知晓了住客的身份。这样下去,纳兰蓉的身份几乎就已经完全暴露了。只是她不顾自身安危,仍然想着先把江尧救出来,倒令他十分感动。

只是现在,江尧还没有勇气面见纳兰蓉,女子身上的秘密,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趴在最远离前厅大门的院墙墙壁上听了一阵,确认外面没有行人之后,运起轻功翻了过去。街道上果然空无一人,大概是金吾卫已经戒了严,然后全都聚集在前厅的缘故。

趁着夜色,他把自己头发弄乱,往脸上捋了捋,能遮住面容,然后避过金吾卫们的视线,向柳梦的药铺的方向走去。

现如今,“鸦羽”和金吾卫中,几乎一个人都不能完全信任。既然赵里都是南唐“迅狐”的成员,保不准他还渗透了自己其他的部下进入北都。从后院的痕迹来看,赵里是打算制造出自己被南唐贼人杀死的假象,从而继续隐瞒他的身份,并且除掉了一个大患。

现如今,江尧唯一的筹码就在于赵里不知道他还活着。然而两人已经撕破脸皮,自己若是贸然露面,保准要继续遭赵里暗算。只有暂时潜伏下来,抓住赵里是奸细的把柄,在义父那边才能说得清楚。

他又想到了义父葛洪云。那张布满皱纹的笑脸曾让他无比亲切,但如今却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只让他感觉到危险。葛洪云与此事是否有所牵连?他与白辰是否真的已经秘密达成了合作?这些事,江尧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头绪。

他一路快走,轻松地躲过路上巡逻的金吾卫。柳梦的家中早已熄了灯。药铺本身就在巷子的最深处,深夜里更是寂静无声。

他站在门口踌躇许久,最终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一阵忙乱的声音,还有锅碗瓢盆落地的声响。一阵脚步急匆匆地跑到门前。

“这么晚了,你是谁?”柳梦的声音很紧张。

江尧缓缓出了口气,只觉得倍感亲切,如同杀出血路的士兵终于回家见到亲人一样。刹那间疲倦汹涌而来,让他几乎站立不住。“柳梦,是你么?我是江尧。”

“江尧?”柳梦迟疑了一阵,然后打开木门。看到真的是江尧,女子也松了口气。她穿着一件轻薄的布衣,睡眼朦胧,比往日少了一分凌厉,多了一分柔美,显得楚楚动人。

只是她左手托着蜡烛,右手居然拿了一把菜刀,一副开门就要砍人的架势,倒是破坏了美好的形象。江尧忍不住笑了起来,正打算进去,却被柳梦一把拦住。“你干什么?爷爷已经睡了。”

江尧楞了一下,随后赔笑道:“这不是出了急事,暂时来你这里避避风头吗。还有……”他指了指自己头上的伤,“没钱看病,只能拜托你了。”

柳梦这才注意到,江尧额头上全是已经干了的血,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处处都是伤口。顷刻间她美眸一红,扔下菜刀,然后用力地把江尧往门外推。“走,你给我走。”

江尧不知所措,道:“为什么啊?柳姑娘怎么突然就发怒了?”

“你给我走!”柳梦拼劲全力推了他一把,他毫无防备,跌坐在地上。“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这个月之内要是不听我的劝,再去跟人打打杀杀,受了伤也不要来见我!”

他怔怔地看着柳梦,女子的关切之心已经溢于言表,却还在嘴硬。他苦笑一声,勉强站起身来。头部不住地失血,现在已经有点眩晕。他扶着墙,强笑道:“柳姑娘给我治了伤,我立刻就走。”

柳梦背过身去,不愿再看他,“你为何……就如此不听劝?整日与人打打杀杀,早晚要送了性命。身体受之父母,也不知道爱惜……”她说着说着,开始轻微地哽咽。大约柳梦一辈子都未曾大声哭过,她只是缩着肩膀,轻声地抽泣。

江尧无言以对,唯有苦笑。美人恩情,最难消受。往日都是他死皮赖脸地纠缠不休,可如今柳梦一片真心,他却不知该如何回应,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

沉默了一会,柳梦恢复了平静。她重新拿起蜡烛,横了江尧一眼,冷声道:“进来吧。”

江尧如蒙大赦,赶紧走进屋里,坐到桌子旁。柳梦在柜子里翻腾一阵,找出药箱来,然后坐到江尧身边,开始给他的额头上药。伤口并不算深,但药水涂上去的时候,江尧还是发出轻微的嘶声。

“柳姑娘,今日用的药和往常不太一样啊,药效重了些?”

柳梦冷着脸,完全不理他。江尧百无聊赖,干脆就着烛光端详柳梦的俏脸。女子行医之时全神贯注,动作冷静细腻,与平日又是种不一样的魅力。需要仔细检查伤口时,柳梦会凑上前来,发丝几乎触到江尧的脸颊。两人的距离已经是呼吸可闻,江尧嗅着柳梦清新的发香,原本紧绷的神经也逐渐舒缓下来。

柳梦似乎并未察觉江尧这么不怀好意的目光,仍旧与他凑得很近,然后用纱布细细地将伤口包扎好。短短几日之内,江尧身上又多添了不知多少道伤痕。柳梦包扎时有些心痛的眼神,都让江尧不敢直视。

不到小半个时辰,额头的肩膀的伤口都已处理完毕。柳梦松了口气,将行医用具收好,这才发现江尧已经歪头靠在椅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清晨的冬阳已经透过门缝照进屋子。虽说浑身酸痛,精神倒也恢复了不少。江尧站起身来活动活动僵硬的腿脚,转过身去才看到柳梦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想必是昨夜自己睡过去后,柳梦怕再出什么变故,于是在自己身边守了一夜。他心中一痛,赶忙从旁边找出一件大衣,披在柳梦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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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瀚州密事

第三卷 天涯过客

第四卷 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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