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耀气得快要发狂，可他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看上去纤细脆弱的女子的对手。只是他嘴上仍不愿服输：“那人已经不是我爹了！出发来北魏之前，我就已经跟他断绝了关系！”
女子看了他一眼，道：“你们的家务事，我不关心。既然你就是耿耀，那我便将你安全带到南唐便是。至于你跟耿辉之间有什么恩怨，我管不着。现在——”她轻盈地一跃，跳上马背，用手指了指耿耀一直骑着的那匹马，“你是打算继续在这磨嘴皮子，还是乖乖闭嘴跟我走？”
仔细想想，女子对自己本就没有丝毫恶意，并且着实有救命之恩。此时若不跟着女子走，自己孤身一人不知还会遇见什么麻烦。
耿耀低着头，也跨上马背，跟上女子的步伐。女子骑得不算快，一直就在耿耀前方。耿耀偷偷抬头去看女子的背影，她的腰肢实在细得不像话，耿耀觉得自己似乎双手便能环握。女子的身姿端庄挺拔，若不是知道她刚才出手便杀了两人，耿耀还会以为这是哪个大家族的名门闺秀。
——可细细想来，即便是耿耀在南唐见到的那些郡主公主，也没有哪个有这个紫衣女子这般清雅冷冽的气质。耿耀突然觉得有些脸红，又想起方才女子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态度，赶忙低下头去，生怕女子发现自己在看她。
而自始至终，女子都没有回头，也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他甚至都不知道女子的名字。
路似乎长得看不见尽头。两人顶着风雪一路前行，顺着之前计划好的小道往青州而去。按地图上所说，这一路上只会经过一座城池，名叫临安。除此之外，便都是这样荒凉的小道。
极目望去，除了远处白茫茫的雪山，便是周边已经荒芜的树木。偶尔经过两个村落，都由于大雪的缘故，基本看不到人。他们一路沉默着前进，从清晨一直骑到傍晚。
耿耀的脑袋耷拉着，昏昏沉沉，连路也看不清。他身上穿得并不算单薄，但连着赶了多日的路，加上今日风雪格外地大，他浑身上下都被冻得没了知觉，只还下意识地挥动马鞭，让马跟上前面女子的步伐。
他知道自己生了病，可他一直咬着牙，不愿对女子开口让她停下，这可太丢脸了。他宁可强忍着，也要让女子先喊停。
可紫衣女子似乎全然不见疲倦。她穿得比自己要单薄许多，可如此寒冷的天气对女子竟毫无影响。一直走到太阳快要落山，女子仍不说停。
耿耀几乎快要昏过去，眼神早就涣散，什么都看不清。恍惚之间，他又看见临行前父亲的神情。那样的表情，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如此失望、无奈，似乎已经对他彻底放弃。
他发誓回到南唐之后要让父亲刮目相看，自己已经不是那个羸弱无助的少年。哥哥能做到的一切，他耿耀都能做到。
头好像烧起来一般疼。据说人冷到极处时，会突然觉得热起来，就好像泡在温热的水中一般，暖和得令人心醉——可这也意味着你命不久矣了。
马在下坡时滑了一下，还没站稳，耿耀便微微一晃，从马上直直地摔了下去。他只觉得口中一下灌满了雪，登时便没了知觉。
醒来时，他先看到了一只手，正拿着蘸了温水的布擦他的额头。他慌忙想坐起来，头却被撕裂般一阵剧痛。他嘶了一声，又重新躺回去。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是个年轻女子，看打扮，应该是客栈的侍女。见他醒来，女子喜道：“姑娘，你看，他醒啦！”
耿耀艰难地转过头去，每挪动一分，脖子就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差点扭到筋骨。
他正躺在间客房中。身旁不远处，正坐着那紫衣女子。女子仍蒙着面纱，可她确实是在看着自己。“醒了就好，你先退下吧。”
侍女应了一声，出门后将客房的门关紧。
耿耀回忆了一阵，猜到肯定是自己昏过去之后女子把自己带到这里。自己堂堂男儿，却在这女子面前丢尽了脸。他咬着牙，把头瞥到另一边。心想女子肯定要好好地嘲笑他。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骨气的。”女子突然道。
耿耀心头一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又闻到那特殊的幽香。女子代替那侍女坐到他身边，道：“转过来。”
他没有抗拒，慢慢转过头。幽暗的烛光之下，他似乎能透过面纱隐隐地看见女子的容貌。虽说看不真切，但女子定是肌肤极白的，嘴唇上的殷红，让耿耀心跳加速。
女子轻轻将棉布放在他额头上，他感受到女子冰凉的指尖在额头上轻轻滑过。一个人的手指怎么会那样冷？
他愣愣地看着女子，丝毫没顾忌到礼数。
女子也不生气，道：“你连日赶路，应该是染了风寒。调养几日就好。”
“这里是……哪？”
将棉布放好，女子似乎仍不愿与耿耀有太多接触，到一旁坐好，道：“这里是个小镇，叫濮阳。镇子里就这么一间客栈，你就安心在这里呆着吧。”
耿耀将棉布拿开，手撑着床坐起来，双臂都绵软无力，“不，我们得赶紧离开。那群刺客随时都会追上来。”
“你省省吧。”紫衣女子冷笑一声，“就你这样的身体，出去了也是个累赘。走不了几里路，又要当场晕过去。”
耿耀被戳中痛处，满面通红，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辩驳。
女子道：“你暂且放心。活口都被我消灭，且不论那群刺客能不能找到这。就算真的找上门来，也得先过我这关。”
耿耀又想起昨日女子杀死那两个刺客时干净利落的手段，不禁打了个寒颤。可刚才女子给自己敷上热水时，却又那样温柔。沉默一阵，他开口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子转过头，透过窗子看向外面。此时已是深夜，镇子上只能看见零星的灯火。她轻叹一声，道：“叫我梦蝶便是。”
之前那黑衣人也叫女子为梦蝶，大概这就是女子名声在外的称号。可耿耀却从未听说过南唐有个如此厉害的方术师叫梦蝶。他苦笑一声，“你对我知根知底，却连真名都不告诉我，也太不公平了。”
“什么时候你的武功能比得过你父亲，或者坐上你父亲的位置时，我就告诉你真名。”女子站起身，“时候不早了，你快点休息。明日你就安心在客栈呆着养病，不要乱跑。我没找你时，也不要自己跑出客栈去。”
“等等，我还……”耿耀还未说完，女子就已关门离去。
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耿耀只觉一阵烦闷。都说江湖险恶万分，随时都会丢掉性命。他之前都不以为然，这次方才知道，他之所以能安然度过之前十六年的日子，全是因为他生活在爹爹和龚叔的庇护之下。
真正的江湖，便是今日所见的那个样子。张照固然行凶做歹，可也罪不至死。仅因为他这个并无太大关系的人，便连累六人无辜死去。
自始至终，耿耀都没有亲手杀过一人，可事情结束时，他的身旁遍地都是尸体。
他一头栽倒在床上，明明已经疲倦到极致，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睡。
——况且，来北魏最重要的使命还没有完成。他还没能见到那个人。在此之前，又怎么能灰溜溜地返回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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