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多年习武之人，只要经验稍微丰富些，行走江湖与人争斗，最多不过十来招，就能对对方的武功有个大致的估计。就算看不出敌人出自哪个门派，也至少能猜出双方的内功谁更扎实，谁的招式更灵活。
对观战者而言，更是旁观者清。打斗者一切招式都近在眼前，足可有个准确地判断。聂云现在就已经看出，师兄的内功似乎比自己略逊一筹，但招式灵活多变，身法也更迅捷。若再与师兄动手，自己便不会如第一次见面时那般被逼得手足无措。
可对于蒋毅，聂云全然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在聂云看来，蒋毅展露出的武功，如海洋一般深邃。若真要形容的话，仅仅是聂云所能见到的那一抹海面上的浪花，就足够压制住武功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柯林。这样看来，蒋毅真正的实力，就根本不是聂云能够揣测的。
但他至少清楚一点——
现在的自己若对上蒋毅，则毫无胜算。
圈中的两人已经斗了超过四十招，情势没有丝毫变化。柯林卖个破绽，向后跳开。蒋毅放下木剑，并未追击。
柯林已经气喘吁吁，汗滴滚滚而下，握剑的右手在不住地发颤。反观蒋毅，依旧面色如常。
旁边围观的那个主管连忙劝阻道：“蒋大人，您看斗了这许多回合，也没分出胜负来，咱们是不是点到为止……”
蒋毅摇摇头，道：“不。还不够。柯伍长，你为什么不用全力？”
柯林大口喘气，缓了一会才道：“禀告蒋大人，卑职已然用出全力了。”
蒋毅笑了笑，“柯伍长果然有一套。怪不得你能深藏不露这么久。你刻意选些大开大合、极耗体力的招式对着我一味猛攻，不讲策略，也不想其他办法。你刚才的那种打法，十招之后，你就该知道对我没用了，可你硬是打了五十招。”
“蒋大人，卑职已然——”
“不用否认。你在刻意隐藏你真正擅长的那套剑法。”蒋毅声音低沉，“柯伍长，我的耐心有限。你若再不出全力，可就真是拂了我的面子了。”
所有的伪装，在蒋毅面前都毫无意义。柯林一咬牙，吼道：“蒋大人得罪！”一个踏步，转瞬之间便来到蒋毅面前。
这一回，柯林的剑法又与之前不同，招式圆润自然，不如刚才那般凶悍凌厉，但却多了一股巧劲，威力比之前更是要高上不止一倍。蒋毅似乎觉得有趣了些，不再一味防守，也出剑相迎。
两把木剑在两人中间左碰右撞，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回响。不得不说这木剑做工的确扎实。两人都是将内力注入木剑中，若换了寻常的木剑，恐怕早就从内部爆裂开来，变成一地木屑了。可这两把木剑竟还能支撑住形体，也算颇为不易。
这一次的交锋，比刚才看着还要华丽几分。柯林所使的连云剑法，与聂云又有不同，要圆润自然许多。聂云心中暗叹，本以为自己在武学上算是天资不凡，可跟多几年经验的师兄比起来，还是要稚嫩许多。连云剑法本就擅长借力打力，剑锋流转，每一击都比之前的力道更强。没遇见过这套剑法的人，第一次交上手，都要因此而吃大亏。这是聂云行走江湖几年的经验。
——可这对蒋毅依然无效。
柯林的连云剑法已可算是天衣无缝，可蒋毅依旧如刚才一样，几乎看不出招式的痕迹，似乎仅仅是普通地挥动手中的木剑，便将连云门百年来沉淀下的剑术精华一一破解。这样强烈的对比，让聂云简直难以接受。他自问就算换做自己，做得也不会比师兄要好。难道刻苦修炼十余年的剑法，竟还逼不出蒋毅认真的一剑？
斗至二十余合，柯林几乎已展露出连云剑法中全部精妙的招式，可全然奈何蒋毅不得。蒋毅的双脚仍然如钉子钉在地上一般，一直没有动过。柯林在他面前左冲右突，却仿佛撞在一堵厚实的墙上，半步都前进不得。
“很高妙的剑术。也让我……甚是怀念啊。”
如此激烈的交锋中，蒋毅喃喃自语，声音却让所有人都能清晰地听见。柯林的动作猛然顿住。
蒋毅的剑如闪电般刺出，速度之快，几乎化作一道残影。剑尖轻轻点在柯林的右肩处。柯林却似乎被一块看不见的巨石正面砸中一般，仰面向后飞出，正好摔在圈子的外面。
围观的众军士们愣了好一会，才纷纷开始鼓掌，却几乎没人叫好，毕竟柯林是他们的同僚。
蒋毅将木剑仍到一旁，走到柯林身边，亲自伸手将他扶起来。柯林可说是完败于蒋毅，可面上却挂着捉摸不透的笑容。
蒋毅拍了拍柯林身上的雪，道：“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居然是是故人的弟子。这样一来，倒是我多有得罪了。”
柯林不以为意，单膝跪下，道：“蒋大人武功举世无双，卑职受教。说起故人，能用这套剑法向蒋大人讨教，也算是了却了师父的一番心愿。”
两人一直没有提及连云门的名字，看来蒋毅并不想公布柯林连云门人的身份。
“你的剑术比起你师父来，虽还欠些火候，却也有精进之处。这样一来，他也算后继有人了。”蒋毅说罢，犹豫了一阵，又道：“你师父现今可好？”
柯林的笑意似乎更重了几分。那是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丝毫没有为刚才的失败而怨恨，反倒是抓住了猎物的猫一般，“托蒋大人的福，至少在我离开师门之前，师父气色还好。”
蒋毅微微皱眉。见旁边的军士们都恨不得将耳朵凑过来听，便道：“今日便到此为止。你的剑法我见识到了，用出类拔萃来形容也不算过分。相比你今日露的这一手，也足够服众了。”
柯林不再推脱，“多谢蒋大人提拔！卑职愿为蒋大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蒋毅拍拍柯林的肩膀，突然笑了笑，道：“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你我相斗之时，我总觉得有另一人正在别处偷窥。不知你是否有感觉到？”
聂云一个翻身，从屋顶跃下，跳到隔着一堵墙外的街上。风雪愈发地大了，街上几乎空无一人。他只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狂跳，如同被一只毒蛇盯上一般，让他有种发自本能的恐惧。
他听说道行高深的方术士都有一种被称为“灵觉”的能力，对周身环境的洞察力比一般人要强上数倍。可蒋毅显然并不会方术，却在激烈的斗剑中都能注意到暗中窥伺的自己。这样的洞察力和敏锐的神经，几乎能与那些灵觉强悍的方术师相比。
“简直就是个怪物……”
此地已不宜久留。他知道以蒋毅的身份，估计不会亲自追出来。但若被其他人发现，反而要给柯林惹上麻烦。至于追查真凶的事，只能等下回再去与柯林商量了。
回到长门镖局，发现里面的镖师比往日还少许多。一问才知道镖局最近银两吃紧，严冬时节，出去走镖本来风险很高。但为了镖局着想，柳霞还是接下了大量的镖。镖局里能调用的人手，恐怕现在都已经出去走镖了。
回到房间时，聂云才发觉汗水已经打湿了背上的衣服。铺天盖地的疲倦感，就好像刚才那场仗并非柯林在打，而是他亲自上阵一样。他不禁幻想，如果换做他自己，有什么方法能破开蒋毅的守势。他思来想去，甚至自己拿着“寒冰”在屋内比划一阵，也想不出如何能攻破蒋毅的防御。
蒋毅的剑法看似平平无奇，几乎是信手而为。可连云门精妙绝伦的剑术，居然丝毫奈何他不得。固然，蒋毅与柯林的武功本身就有云泥之别，但柯林既然用出了连云剑法，蒋毅却还能如此轻松的将他压制住。
这样说来，其实只有一种可能。师父说的果然不错。蒋毅不仅自身武功高绝，所修习的功法也是举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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