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在护城河边坐了多久。
当他回过神来时，那匹已经走失的马正用舌头舔他的肩膀。
他一咕噜爬起来，发了疯似地在护城河的冰面上摸索。那匹马跟了他们一路，十分通人性，一直用嘴死死咬住耿耀的衣服不放。若不是如此，恐怕少年早就撞破河上的冰面，掉进下面的水里。
隆冬时节，冰下的水冷得彻骨，若是失手掉下去，就算是世间绝顶的武功高手，怕也要殒命在这河水中。
待他把手从水中拔出来时，双手早已冻得没了知觉。可他还是没有找到龚叔的尸体。冰面之下，河水缓缓流动，早已不知将老人的尸首冲到何处。他有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只是默默坐在原地，任由呼啸而至的风雪吹动他单薄的衣裳。
“你若要对得起我，便活着逃到青州去。”这是龚叔死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量，支撑着他站起来。思维似乎如这河水一样结冰，全然无法运转，但这都无所谓。他双目无神，动作却丝毫不慢。牵过一直守在旁边的马，一路行至之前的小树林中。
雪地上仍能看到刚才龚叔逃亡时遗留下的血迹。耿耀牵着马一路沿着痕迹，寻到方才驻足休息的地方。另一匹马被之前的黑衣刺客砍伤了腿，又拼了命地赶了这么长的路，再加上方才又与那群黑衣刺客激烈地搏斗，早就也没了行走的力气，跪伏在树下，喘着粗气。腿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又裂开了，不住地流着血。
耿耀听见了这匹马发出的强忍疼痛的呜咽声。若是在南唐时，他听见心爱的马发出这般声音，定然心疼得潸然落泪。可现在，他似乎并未觉得多少痛苦。他提起背在身后的长枪，行至这可怜的马的面前，先将它背着的行囊细软都一并卸下，放在那匹体力尚还保存完整的马身上，然后缓缓提起长枪，刺入那马的腹部。
受伤的马嘶鸣一声——那声音也显得无比虚弱——随后便缓缓倒下。
手上有种温热的暖意。耿耀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鲜血溅满了自己的双手。这是他一日中第二次夺去别人的生命，尽管并非人类，但也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
他是已经麻木适应了吗？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只是他知道自己正做了对的事。给这匹马一个解脱，便是他如今所能做到的一切。
他定定地凝视着这匹从南唐起就一直跟随他们到北魏的马的尸体，不知为何，又忽然想起了龚叔死前时的样子。他从未发觉生命如此脆弱，仅是这么轻轻一刺，便能终结一条性命。
听觉似乎变得比刚才要灵敏许多。他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那群黑衣刺客显然不止这三个人，而且训练有素，同伴消失的时间太长，其他的刺客便会很快察觉。这说明这一组的刺客遇见了敌人，旁边的同伴都会朝这个方向聚拢。
时间不多了。耿耀跪在雪地上，将手上的血洗净，又将长枪上沾着的血在地上擦拭干净，然后跨上战马，将长枪负在身后，挥动马鞭，朝着青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出了怀阳，一路向南，便是茫茫的雪原。北上时，他们一行人虽是人生地不熟，但到底没有受到这群黑衣刺客的追杀，因此一路都走大道，跟着沿路的村庄一路前行，虽说多费了些时日，但好歹也是安然无恙地赶到了怀阳。
可耿耀当然不敢再走大路。虽还不清楚那群黑衣刺客的身份，但他们既然敢在怀阳城中如此大张旗鼓地发动袭击，想必跟北魏的官府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龚叔带着他逃脱追捕，又杀了三个追来的刺客。这个消息用不了多久，那群黑衣人就会全都知道。而他向往南逃窜的目的也一览无余。
如此一来，官道上定然会布满那群黑衣人的眼线。他只有一匹好马，若真沿着官道逃命，不出一日，定然会被追上。
只是不走官道，他就全然迷失了方向。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茫茫的雪山。若不是能在雪地中留下脚印，恐怕他还得多绕几个大圈子。
但此时此刻，他却无比希望雪下得越大越好，能将他的脚印尽数都埋起来。他没头没脑地狂奔了几里路，再回头看去，远处的脚印几乎已经消失不见。只是前方依然看不到任何可寻的道路。既没有人家，也没有城镇，只有无尽的雪地与早就枯死的树林。
北国的风光，大抵便是如此。
可他只知道一件事，就是自己不能停下。跑得越远越好。只要摆脱那群人的追捕，他有足够的时间往青州去。
他没头没脑地跑了半日，直到马匹已经累得完全走不动道，他才下了马。天色已经全然暗下，夜幕之中，远处竟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他心中大喜，也顾不得那许多，牵着马向那火光处冲去。到了近前时，才看到那里有三间石屋，门前点着油灯。
荒郊野外，只有这么几间屋子，的确十分可疑。再往左右看，他已全然迷失了方向，根本辨不清自己此时身在何处。石屋之前有一条小道，一路延伸至前方的群山之中。往身后看，那片小树林早已不见了踪影。
雪下得没完没了，可周围除了那几间石屋，便什么都没剩下。一人一马都已累得快要失去知觉。耿耀知道自己只能赌一把。
他迎着风雪，牵马一路走到石屋跟前。只见旁边两间屋子都没人，只有中间的石屋门前点着两盏灯，屋内透过窗户，能看见摇曳的烛火。
耿耀早已累得头晕目眩，又冷得浑身发抖，再也顾不得这许多，上前敲响房门。
只是等了许久，却也无人应答。他不甘心，又使劲敲了几下门，沉下嗓音，道：“有人么！有人么！”
屋内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隔着呼呼的风声，耿耀也辩不太清，“这么晚了，什么人在敲门？”
耿耀想了一阵，答道：“我是怀阳人，想往永州去，风雪太大，我迷了路，一路走到这里。此地太过荒凉，也没别处可去，能否在此借住一宿，明日一早便走，绝不多添麻烦！”
屋内再没了声响。耿耀只觉身上的衣服都被雪给浸得湿透。他咬着牙，又站了一阵，却仍不见屋里的人再回应。想必在这荒郊野外，这么晚的时候，他又独自一人上来叫门，实在非常可疑。屋内的人不敢应声，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垂下头去，正待离开，石门却被慢慢推开，那人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见到耿耀狼狈不堪的样子，老人也楞了一下，颤颤巍巍道：“孩子，就……就你一人？”
回想起半日之前，他们一行数十人还都安然无恙。可转瞬之间，至亲的伙伴家人便统统殒命。耿耀鼻子一酸，强忍悲痛道：“是，只有我一人。老爷爷，外面风雪太大，我只求在此地留宿一夜，请您行行方便！”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