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摇头，将那想法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可柳霞就坐在面前，无论如何也容不得他不想。平心而论，柳霞是他这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虽然时常都不施粉黛，但她行事素雅淡然，也别有一番魅力，甚至还会如现在这样，深夜来找他喝酒……
柳霞忽然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聂云这才发现自己正直勾勾地盯着柳霞，赶忙把视线移开。房间中陷入尴尬地沉默。许久，聂云才轻声道：“能在名满天下的长门镖局做个镖师，是聂某的荣幸。柳姑娘为何对聂某如此照顾？”
月色之下，柳霞俏脸微红，赶忙拿起酒坛来掩饰。饮下一口酒后，柳霞道：“不是我照顾你。而是看重你的武功。你也看到了镖局的景况。除了我之外，魏通和马九都算武功好手，可要行走江湖，以他们的道行，还是欠几分火候。我又不可能亲自上去押镖。就算我能去，也是分身乏术。有你在，至少遇上那些劫道的贼人，或者江湖上的人看上了镖局押的镖，好歹也能让我放心些。”
“聂某有一事不解。恕我直言，长门镖局势力能遍及整个北魏，想必也是家大业大。柳姑娘是镖局的总镖头，手下为何没有几个武功顶尖的镖师呢？”
柳霞似乎被说中心事。长叹一声，道：“三年之前，镖局出了一场变故。前任总镖头跟镖局内绝大多数好手，都在那场变故中遇害。我也好，魏通也好，马九也罢，在那之前，都不过是普通的镖师。但那些经验老道的前辈都遇难了，也就只有我们顶上。这两年，镖局的景况很是不妙。之前对我们客客气气的小势力，现在都开始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聂云默然无语。柳霞提起那场变故时，轻咬着嘴唇，低下头，神情黯然。梦儿跟聂云提起自己死去的爹娘时，也是这般令人心痛的神情。姐妹二人虽没有血缘关系，但神情体态都那样相似。就连黯然伤神时，都是如此惹人怜爱。
“这两年来，我跟魏通都是在勉力支撑，但说实话，已经是坐吃山空了。凭着这几十年攒下的家底，镖局还不至于垮台。但情况我很清楚，若是不能做出变革来，镖局顶多再撑三五年，就要真的陷入危机了。我……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没有人来帮我。他们都以为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对镖局的困境束手无策。若是给一把剑，让我与人比武，天下绝大多数的男人都不是我的对手。可经营一个镖局，还是我义父十几年积累的家业，于我而言……”柳霞没有再往下说。
聂云突然明白了之前梦儿对他所说的话。在三年之前的那场变故中，前任总镖头突然遇害，那可是收养柳霞并教她武功的义父。柳霞的年龄与自己相差无几，却被迫走上了一个她根本毫无经验的位置。
做长门镖局的总镖头，手下要管理的何止上千人。如此庞大的压力，对一个女子来说，该是何等的艰难。柳霞的武功固然超凡卓绝，但人世间许许多多的事，都是不能靠武功来解决的。镖局一步步走到今天，柳霞一定也尽了全力，可景况丝毫没有好转。
而柳霞又是个极刚毅的女子。就算心中苦闷，也无处找人发泄。说到底，她唯一的亲人就是梦儿。可那些话，换做聂云来，也根本不可能对梦儿讲。
嗜酒的性格，大概也是在这两年才养成的。可偏偏柳霞又是海量，因此无论怎么喝，都很难一醉方休。而若不能醉倒，又何谈借酒浇愁？
“……柳姑娘今日来，就是想与我说这个吧。”
女子贝齿轻咬着红唇，艰难地点点头。承认自己需要倾诉，对柳霞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子来说，定是件极痛苦的事。
聂云放下自己的酒坛，又轻轻夺过柳霞手中的酒坛。柳霞不明所以，盯着聂云。
聂云慢慢地抬起手，就如之前安慰梦儿一般，轻轻抚摸柳霞耳侧的秀发。女子的一头长发如水般顺滑，仿佛都在从聂云的指尖溜走。
他的手指触到柳霞的俏脸时，女子全身剧震，但却并没有任何不满，反倒将头侧过来，贴着聂云的手掌。柳霞垂下眼睑，静静地享受聂云的安抚。
这时，聂云才发现，自己对柳家姐妹的感情并不相同。梦儿在他眼中，始终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他从第一眼见到柳霞开始，就已经有了爱慕之心。指尖传来女子肌肤柔软的触感，这是聂云从未感受过的温存。
女子的眼角渐渐流出泪来，聂云温柔地替柳霞擦去泪水。“如果委屈的话，哭出来就好了。”
柳霞的嘴角荡起一抹笑意。她并未如聂云所想那般放声大哭，而是将左手覆在聂云的手背上。“爹娘死的那天，我本以为自己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从那时起，我就没有再哭过了。上一次流泪，又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女子自嘲般地笑了笑，又轻轻将脸靠在聂云的掌心。
聂云此时只想将女子一把拥入怀中，但他并未如此。月色宁静，窗外和屋内也都寂静无声。他不愿再过多地触碰，只希望铭记此时手掌中的温热。
那一刻，他突然希望时间就在此处停下。他不必为了血海深仇而与人搏命，柳霞也不必为了镖局的未来而殚精竭虑。
至少在这一晚，他们只拥有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聂云轻声打破沉默：“柳姑娘……不，柳霞，你的提议，给我一晚时间考虑。明日，我给你答复。”
柳霞柔声说道：“不必急躁，也不必非要给我什么答案。至少在你走之前，我们还有时间。”她慢慢转过头去，在聂云的手心留下一吻，随后站起身来，拎起两个酒坛，朝屋外走去。
此时的柳霞，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大气，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一直走到门口，女子突然回过神来，脸上是聂云从未见过的盈盈笑意，恍然之间，聂云似乎看见了长大后的梦儿。“谢谢你，今晚我很开心。”
女子说罢，转身推门而去，留下聂云呆坐在房间中。
聂云彻夜未眠。即没有冥想，也没有再磨砺他的宝剑。他只是定定地坐在床上，回顾自己来青淮后所遇见的一切。回想起来，这一切真的就如被宿命安排一般。
若是他没有在酒馆里遇见那李家四人，就不会有机会追上镖局的行踪。若不是那雾虎突然出现，袭击镖局的车队，他也不会认识梦儿，也就不会认识柳霞。
莫非长门镖局，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归宿？
在内心中，他发了疯般地渴望能迎娶柳霞，能与她生活在一起。可又有另一个声音在提醒着他，他还有别的使命要去完成。那枚徽记、弟弟的惨死、北魏朝廷的幕后真凶，还有那群神出鬼没的黑衣刺客。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其中一定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而他早已被卷入其中，不能脱身。
那群人杀了聂雨，又已经跟他动过了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自己若真的留在镖局，岂不是将危险也一并带给了柳霞？
一夜之间，他都在这般胡思乱想。直到天光大亮，他也没能有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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