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霞道：“长门镖局时常要与武林人士打交道，可这么多年下来，我的确没有听说过哪个门派名叫‘昆仑’。不过既然那人对你提起此事，又说真凶就在青淮城里，想必还有什么别的线索。不过……”
女子欲言又止，低下头，想说些什么，却又只是摇摇头，仰头灌下一口烈酒。
聂云笑了笑，道：“不过什么？有什么话，柳姑娘直说便是。”
柳霞看了他许久，才道：“你……还是停下吧。”
“……什么意思？”
柳霞叹了口气，似是下定决心，起身坐到聂云面前，竟主动伸手握住聂云的手。纤手触感柔软，聂云只觉心中一颤。
“聂云，”女子直直地盯着聂云的双眼，美眸中眼波流转，“停下吧。别再追查下去了。你知道他们有什么手段。连长门镖局这种地方，他们都敢直接派人来暗杀。往后你走到哪，他们都不会放过你的。你不知道你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果然，她还是要阻拦我。
聂云叹息一声，微微用力，将手从柳霞的手中轻轻挣脱开，“柳姑娘说说，我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见聂云面色变得冷漠，柳霞神色黯然，也将手收回。但女子的话语，依然真诚，“朝廷的人要杀你，这北魏的领土里，就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地。况且，你要面对的是‘鸦羽’。他们的势力在北魏盘根错节，几乎无孔不入。但凡得罪‘鸦羽’的人，向来都不会有好果子吃。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已经被鸦羽在暗中抹杀，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这可是北魏最强大的刺客集团，他们身后站着的，可是当朝宰相白辰。就算是我们手握丹书铁券的长门镖局，都不敢正面违抗白辰的命令。”
聂云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我已经走了这么远，早就没有退路了。况且，我不过孤身一人，光脚不怕穿鞋。只要离开镖局，不给他们抓住踪迹，这北魏如此之大，又到哪里去找我。”
柳霞急道：“你根本不懂。就算在这边远的青淮城里，也处处都是他们的眼线。你要寻查或者复仇，就都得在他们的地盘上进行。况且，青淮城里还有蒋毅——没人知道蒋毅的武功有多高，因为只要他一出手，从来都不会给人活路。就算这样，你还要坚持在青淮城中追查下去？”
女子满怀关切的眼神几乎如火焰般灼烤着聂云，他根本不敢直视柳霞的双眼。聂云何尝不知柳霞的一片心意？说到底，今晚的这场袭击，终究是为了他聂云。若不是他做客在长门镖局，又怎么会让梦儿身陷险境？
柳霞与他非亲非故，他平白无故差点害死梦儿，柳霞非但没有埋怨，反倒好言相劝。光是这点，本就足够让他感恩戴德。柳霞所说，也句句都是实话。在如今的情势下，他若还想在青淮中追查真凶，几乎就是自寻死路，甚至还要给长门镖局惹上麻烦。
见聂云低头不语，柳霞似是耐心耗尽，仰头咕嘟咕嘟地灌酒。转眼之间，一坛酒就被柳霞喝得干干净净。女子抬起素手，在嘴唇上轻轻一抹，酒液滋润过后，更显得女子红唇似血，淡雅之中，又多了一抹艳丽。
可聂云的眼中，仅仅只剩下弟弟身死时的样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不会停下的。”他轻声说道，“我知道我几乎不可能成功。那群‘鸦羽’背后站着的，很可能是整个北魏的势力。但我必须要去做，粉身碎骨也不算什么。若不这样，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我弟弟？”
柳霞银牙紧咬，“聂云，难道你这一辈子，就没有比复仇更重要的事情吗？若你真的死在青淮，你知道梦儿会有多伤心吗！”
聂云惨笑一声，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柳姑娘，我对你不住，也对梦姑娘不住。你们姐妹和镖局好心收留我，让我在这有个落脚之地。如此大恩大德，聂某永生永世都不敢忘。可是……”
聂云转过头去，望向窗外。很奇怪的，他到现在才发现，从这边的窗户里，居然能看到远处的总督府。那是整个青淮中最高大的建筑，伫立在一片红砖瓦的房屋当中，尤为显眼。此时已是深夜，总督府中仅仅能看到零星的灯火，更多的是一片幽深的黑暗。
聂云不知道那黑暗中到底藏着什么，可他知道若要冲进去，自己怕是有来无回。
“可是，你们的这份恩情，只能等到聂某手刃凶手归来之后，再来报答了。”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酒坛早已喝空。柳霞似乎已经死了心，面色惨白。良久，女子站起身来，不再看聂云一眼，径直走到门口，快要出去时，柳霞轻声道：“我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聂云，不要让我失望。”
随后，聂云的房门被砰地一身关上。寂静的月色之下，聂云呆呆地坐在窗边。有那么一瞬间，他开始幻想，如果自己刚才答应了柳霞，今后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或许他会以一个镖师的身份，改头换面，加入长门镖局。“鸦羽”的刺客们或许还能识破他的身份，但见他已没有继续追查之意，也许就会放弃追杀。他会在镖局安心地走两年镖。或许真的有一天，柳霞会答应与他相好。也许真的会有那样一场婚礼，婚礼之后，他就是长门镖局的总镖头，梦儿就成了他的亲妹妹。
——如此美好，美好得就像另一个人的人生。那个人或许可能是任何人，但绝对不会是他。他知道，在柳霞摔门离去的那一刻，他与长门镖局的缘分，就已经结束了。这半个月如梦如幻般的生活，也将在今夜彻底迎来终点。
他端起酒坛，自己刚才就喝了几口，此刻酒坛中竟还有大半坛烈酒。他仰头猛灌。烈酒从他的嘴角留下，甚至溅到他的眼睛里。视线早就模糊不清，他甚至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只是一味地向下灌酒。
嘴里尝到一丝咸咸的味道。
第二日中午，青淮城北的大门处，站满了行人。天上下着大雪，可这丝毫没能阻拦人们的热情。百姓们拖家带口地立在大路两边，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盯着城门外被缓缓放下的吊桥。
大队的士兵列队而行，身着黑色的铠甲，手提长枪，步伐整齐而沉重。有这群士兵在，整个城北一片肃杀，围观的百姓们只敢低声窃窃私语，生怕声音太大，惊动了这群驻守的士兵。
雪下得很紧。士兵们的肩甲上都积了厚厚的雪。可没有一个人动哪怕一下。他们将人群逼到两边，清开一条大路。远处大队的车马缓缓而来，那是青淮城中的文武官员。他们分列两队，站在一旁。文官们穿着厚厚的朝服，武官统统身披铠甲，郑重至极。
这群人站到道路的中间，几乎代表着整个瀚州的高级官员都聚集于此，准备迎接远客。
今日，是魏朝太子苏浅游猎归来的日子。
聂云穿着朴素的布衣，带着厚重的兜帽，混在人群之中。他身材高大，就算人群中鱼龙混杂，却没有扒手敢把手伸到他身上。上次见到苏浅，已是半月之前的事。他不知道苏浅会不会记住自己这个胆敢冲撞当朝太子的狂徒的脸，可万一被什么人认出，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根本就不可能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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