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一连串不知所谓的话，让聂云觉得情势不妙。
见聂云不说话，柯林伸手拍了拍聂云的肩膀，让他转过来。聂云转过身，看见柯林穿着一身兵部的制服，一双细长的眼睛仍如往日一样眯成两条细缝。只是那张看起来平淡无奇的脸，却再也没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宽厚与温和，好似变了个人一般。
聂云愣住了，“师兄，你这是……”
柯林见聂云一副茫然的样子，显得很苦恼，“等等，师弟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倒还想问，师兄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说些什么啊？难道说，你知道有关‘昆仑’的事？”
柯林夸张地扶额，“天啊，看来我还真是高看你了。恐怕你能查到‘昆仑’这两个字，也是阴差阳错的缘由吧？”
夜色已深，酒馆已经快要打烊，柯林挥手招呼伙计过来结了酒钱，还爽快地把聂云的份一起付了。他拉着聂云一路来到外面的街上。
大雪仍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北方冬日的冷风夹杂着雪刮在身上，寒意彻骨。
柯林似乎有些兴奋，道：“仔细想了想，师弟你还是给我省却了很多麻烦。本来按照大人的指示，我要用尽各种手段，潜移默化地给你线索，最后让你找到‘昆仑’这个词。可没想到你凭自己就完成了。也罢，今日师兄我就来给你解解惑。”
聂云跟在柯林的身后，抿紧嘴唇，不发一言。柯林的语气一反常态的热情与诚恳，却更让聂云觉得事情不妙。
“我虽不知道师弟你是怎么查出‘昆仑’的，但至少想必你已经猜到，你弟弟的死，就与这‘昆仑’息息相关。”
茫茫大雪中，行走极其困难。狂风之下，柯林不得不用吼的方式说话，才能让聂云听清。两人一边走着，迎面过来一队手持火把和刀剑的士兵。不过他们似乎急着赶路，丝毫没把聂云和柯林放在眼里，呵斥了一声“让开！”，大队人马便匆匆从聂云身边经过。
待士兵们都走远了，柯林接着大声道：“说实话，师兄我所知道的也不是事情的全貌。上面那位大人守口如瓶。他的宗旨，便是每个棋子，都只需要知道自己该知道的事。至于多余的事，一个字都不要多听。否则的话，便会惹来杀身之祸。师兄我啊，可是综合了那位大人给的情报，和师弟你所告诉我的种种事迹，才能推断出个大概。
“所有的一切，都要从二十余年之前说起。至于具体是哪一年，恐怕得回连云山上问咱们师父才能知道。在那时，师父不过是一个行走武林的侠客。连云门三代单传，到咱们师父时，整个门派就只剩下师父一人。可偏偏师父又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广收徒弟来传承香火，便先离开连云山，在江湖上游荡。
“就在那时，师父认识了蒋毅。那时的蒋毅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将领，虽在北魏军中已经有了些名气，但很多人还是不服。不服的原因也很简单，招收蒋毅从军，并将其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位老将宣称，蒋毅的武功举世无双。放眼整个北魏，都绝无敌手。这么狂妄的话，北魏那些心高气傲的大将，又怎么会服气？于是隔三差五，就总会有人上门找蒋毅挑战。
“邪门的事情发生了。每一次挑战，那个挑战者都会对比武的结果讳莫如深。可但凡与蒋毅动过手还活下来的人，都开始像那位老将军一样，传颂蒋毅神乎其神的武功。这样一来，好奇的人可就更多了。很多武林人士，也都找到怀阳去——那时蒋毅还在帝都怀阳任职——向与蒋毅比试一番。据传，蒋毅在刚被提拔后的一年半里，一共与人比武超过一百场，可公开传出来的败绩，却一次也没有。”
柯林所说的这些事，与聂雨的死似乎毫无关系，都是些陈年旧事。可聂云并未出声打断，只是每听进一个字，就感觉浑身的血液又热了一分——快接近了，不管怎样，那个真相就在眼前。他听得极其耐心，因为他知道这或许就是自己人生中所能听到的最后一段长篇大论。说起来，师兄跟师父讲故事的语气很像，都是不厌其烦地陈述种种细节，却又不让听者觉得无聊，几乎像是个老道的说书人。
——几年之前，自己也曾跟弟弟一起坐在树下，听师父慢慢地讲这些陈年往事。每次听到武林中两位高人彼此争强斗狠，甚至牵涉出延绵数代的仇恨和杀戮时，年幼的弟弟总会兴奋得双眼放光。或许从始至终，武学对弟弟聂雨来说，都与玩具无异。在师父讲的故事里，武林中人人命如草芥，可那些对于弟弟来说，都不过是令人兴奋的笑料。他又怎么会想到，有一天某一柄残忍无情的剑，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柯林继续道：“师父那时年纪已经不小，却与那些年轻人一样冲劲十足。听说北魏出了这样一个少年天才，师父也动了心，跋山涉水到怀阳去挑战。蒋毅如往常一样来者不拒，据说，师父与他足足打了百十个回合，却仍未分出胜负。结束之后，两人有了些交情，师父也常去找蒋毅切磋武功。两人的感情虽未好到忘年交的地步，但也算得上亲密。
“只是在师父的心中，一直抱有一个心结。他始终觉得，蒋毅没有对他出全力——不仅是对他，对所有前来挑战的武林人士，蒋毅都有所保留。又换句话说，这么多的武学高手，没有一个人，能逼得蒋毅露出他的真功夫来。
“师父当然不会甘心。他对蒋毅这个个性平淡的年轻人有着异乎寻常的好奇心。他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让蒋毅对他动起真格。有一天，师父偶然注意到蒋毅一直将一个模样质朴的徽记带在身边，那东西看起来就好像是用最普通的铜矿打造，样式平平无奇，可蒋毅却将其奉为珍宝，无论何时何地都随身携带，几乎比自己的性命还要珍贵。师父猜测，这徽记定然与蒋毅的渊源出身有关。从蒋毅突然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中开始，他的出身和背景就是个谜团。
“他的身上有远超常人的武功，招数套路不属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名门大派。大家都在猜测，蒋毅的一身武功究竟是从哪学来。师父对蒋毅的渊源其实不感兴趣，但他知道，如果能将那徽记偷出来，就必然能逼蒋毅露出全部的实力。”
聂云心下暗叹。师兄刚才所说的这些，就好似亲眼见过一般。可聂云知道，这段故事中，有自己给师兄将的一部分，也肯定有师兄自己从师父口中听来的一部分，更有师兄从那个神秘的“大人”口中得知的情报。就凭这这些细碎的片段和线索，师兄就拼凑出了如此完整的真相。他发觉自己一直低估了师兄。那张始终挂着微笑的面容之下，究竟还隐藏着什么。聂云单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事情也正如师父所料。师父趁着某个机会偷到了那徽记，逼着蒋毅动手。蒋毅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师父的请求。那也应该是蒋毅第一次在旁人面前，显露出他真正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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