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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没命似地往前冲，兵器的碰撞与喊杀声都被抛在脑后。
她再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她不是个多么坚强的女子，但很奇怪，她竟并没有流泪。她不能哭，也远远没到哭的时候。江尧用命换来的时间，她不能辜负。
太和殿的红漆大门已经微微打开，早起的小厮睡眼朦胧地拿着扫帚在清扫门前的积雪，大门两旁各站一个持刀的卫士。阿苏整理好衣襟，略微梳理凌乱的长发，迎面向大门走去。
卫士们注意到了她。恐怕任谁见到一个身着布衣的美丽女子这样径直走来，都会十分惊讶。其中一个卫士回了回神，拔出刀来，喝道：“什么人！站住！太子殿下不接待来客！”
阿苏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我乃奉和亲之命来到北都的纳兰蓉，求见太子殿下。”
身后的刺客们随时都会追上来，但她没有丝毫露怯，高昂着头。
两个卫士面面相觑。他们当然都听说过纳兰蓉的名字，毕竟马上就要被太子迎娶，坊间消息早已传开。但大婚尚未举办，蛮族公主居然在这个时间直接找上门来，的确不符合常理。
“参见公主大人！”他们先躬身行礼，随后道：“公主恕罪。小的们并未收到您要前来的消息，什么都没有准备。还烦请公主大人先回府上休息，等我们禀报太子殿下，再请您来会面。您看如何？”
阿苏面色冷峻，沉声道：“我有要事求见。若是耽搁了，你们谁负得起这个责？速速开门！”
卫士们额头见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太子和蛮族公主，哪一个都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而阿苏满面严肃，不露破绽，却让他们不敢怀疑公主的真实身份。“可，可是，公主大人您这……”
阿苏不再多说，迈开脚步就往里闯。两个卫士大急，一左一右伸手拦住。“公主大人万万不可！太子殿下下过死命令，除了当今圣上，其他人没有他的允许，都不能放进来啊！”
阿苏想要挣脱这两人的手臂，但卫士们显然也是训练有素，知道如何阻拦这些达官贵人的同时又不冒犯到对方。一时间三人僵持不下，旁边扫雪的小厮已经吓得呆了，扫帚都丢在一旁。
“停下！”大门内忽然有人说话。两个卫士如遭雷击，立刻放手。“让她进来！”
阿苏瞪了卫士们一眼，上前推开大门。
面前站着个约莫二十岁的男子，黑发披肩，面容俊美，棱角分明，却带着一股邪气。他身穿黑衣，腰间系一条腰带，身材纤细修长，全然不似一般的北国男子。手里拿着一张不知以何种木材制成的弓，那弓长度惊人，几乎有人四分之三的高度。
虽然之前素未谋面，但阿苏已经见过了画像。此人就是当朝太子苏浅。
苏浅微微躬身，面带微笑，道：“公主大人，幸会了。”
阿苏郑重地行了一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苏浅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是明白了什么，却也不说破，“公主大人莅临鄙宅，有何要事？”
阿苏回头望去。透过大门，仍能看到来时的那条街，但那些刀光剑影，飞溅的血肉，阿木力的尸体，连同江尧那充满死志眼神，都统统离她远去。
但是，心却在痛。
难以忍受的，铰在一起的痛楚。
牺牲了一切的一切之后，终于到了这里。
她一字一句道：“我来这里，寻求太子殿下的庇护。”
她刚想继续解释缘由，苏浅却仿佛早已知晓了一切般地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费那个功夫。“公主殿下的要求，在下岂敢不从。若是连未婚妻的安全都保护不了，在下也愧为本朝太子了。刚才属下的鲁莽行为，唐突于你，在下替他们向你道歉。”
苏浅话音刚落，守门的那两个卫士就对着阿苏跪下，在地上重重地磕头，直到脸上沾满了雪，却还不停地磕。“公主大人恕罪！公主大人恕罪！”
阿苏于心不忍，正要劝阻，苏浅在一旁淡淡地说道：“来人，拖下去，各打二十板。从今往后三日的班，都由这两个人值。”
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四五个侍从模样的人，将那两个卫士拖了下去。那两人面色惨白，却不叫不闹，显然已不是第一次受这样的惩罚。苏浅仍旧面带微笑，接着道：“给公主大人找套合身的衣服穿上，再替她准备最好的房间。我两个妹妹都住在宫中，这里没有什么像样的供女子所穿的衣服，请公主大人先凑合一下。”
阿苏连忙摇头道：“不必如此，我……”她还在望着大门外，眉头紧皱，道：“太子大人，我有个请求，若你能——”
“不可能。”苏浅的声音很轻柔，但其中透露出的，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保护公主大人，我自然义不容辞。但其余贱民的生死，都不在我的考量范围之内。公主大人大概也曾听说我有一支私人卫队，但我的宗旨，就是绝不让他们和怀阳城里的其他军队起任何冲突。”
此时此刻，阿苏是那样无力。她本以为出动请缨离开漠北，就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可到头来她寄人篱下，却依旧没有任何话语权。若苏浅不出手相助，江尧必然丧命于“鸦羽”之手。“苏大人，我求求你——”
苏浅甚至不再看她，转身对旁边的总管道：“房间给公主大人安排好，再多配几个得力的侍女。出了任何差错，我先打断你的狗腿。”
总管连连点头道：“遵命，遵命！”随后他走到阿苏身边，赔笑道：“公主大人，您远来不易，旅途劳顿，又受人袭击，想必累了。今日就先去休息吧，太子殿下要练箭了。”
阿苏还想再争两句，苏浅却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仆从牵过一匹灰栗色的马，苏浅熟练地跃上马鞍，纵马冲向宫殿前广场的西侧，在那里有一片场地，上面立着许多稻草人做的靶子，看样子是专门供苏浅练习骑射。
总管领着阿苏一路在宫殿中兜兜转转，最终来到最大的一间厢房。其中陈设之华丽，是阿苏平生仅见。就连漠北可汗的住所，都远远比不上这房间一半的奢华。
侍女们为她捧来一套衣服，之后便都赶忙退去。诺大的房间中，只剩阿苏一人。太和殿中十分安静，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一炷香之前还回荡在她耳边的刀剑相击的声音，此刻竟如梦中一般。
她捧起那套衣服，熏香的气味扑鼻而来。但不知为何，一滴泪珠落在手边。她默默挽起头发，展开那套新衣。
数日后，她端坐于房间之中。夜色已深，但太和殿外灯火通明，人们敲锣打鼓，高声欢呼，热闹非凡。
她身着一身红衣，头顶用艳红色的凤冠霞帔遮住面容。一名侍女站在她身后，还在为她梳理秀发。她轻轻撩起红色纱巾，面前的镜子中，印出一张自己都十分陌生的面容。精致的妆容，如火的红唇，如此秀美容颜，却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中的陌生女子。
侍女小声问道：“公主大人，您准备好了吗？”
阿苏重新放下纱巾，遮盖住自己的面容，道：“我们走吧。”
推开太和殿的大门，外面已是人山人海。那些人之前与她素未谋面，却都在欢庆她与一个陌生男子的婚礼。
八人才能抬起的红色大轿就停在门前，她登上轿子，最后再看了一眼那条街道。
一声冲天的炮响，大轿被平稳地抬起，驶向远方。
（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