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众兄弟里。我算是最胸无大志的。”怀理喝着酒，这么说着，倒是难得的清醒话。
“那繁星呢？”
“那孩子从一开始就是被竟先生培养着，仿佛一张白纸，涂上什么色彩都可以，而我们这些师兄弟都已经定性了。我只喜欢医术，从一开始就是，医术便是我的一切，而别的东西，我根本不曾在乎过，所以我说我们这一众兄弟里，我是最胸无大志的，而金玉言，是最有野心的。”说到金玉言的名字，怀理一阵唏嘘。
“他死了。”裘凡说。
怀理笑笑：“他这样的人，在这个乱世，不是成为一代枭雄就是会早死。”
说的倒是清楚明白。
“他死的时候，我倒是也没多少伤心，他这种人，自卑又自傲，我们师兄弟几个人之中，只有他是皇室血脉，自然也多了一份傲气，只是出身不好，在宫中受了诸多冷落，可在竟先生的院子里，依旧没把自己当做普通人，对我们倒也是不客气，只是在竟先生面前才有一丝尊重。”
他这人可悲，可怜，可叹。
“你不单单想说的只是金玉言吧。”裘凡反问。
“自然不是。因是金玉言死了，我心里没有多少的难过，故而我以为我的另一个师兄弟死了，我也不会有多少难过，不过我到底还是想错了自己，听闻繁星死讯，明明是自己的谋略成功，可是心中的悲伤却无法承担——那是和金玉言死去的时候不一样的伤痛……”
人啊，谋划计策容易，可谋划人心困难，尤其是自己的内心，未到那个地步，总是不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的。
裘凡想了一想，还是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交给了怀理。
怀理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张纸，上面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了。
——亲赠吾徒繁星，愿其一生平安。
怀理看着这一番字迹，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说道：“这本书，我曾经向先生要过，虽然知道先生不会给我，但是我还是要了，后来果然是到了繁星那里，先生对繁星宠爱，已经不单单是一个师傅对弟子的宠爱了。”
“竟先生自小看着繁星长大，她又没有孩子，繁星便是她的孙儿一样。”
“你说，她怎么就不能只有我一个弟子呢？”怀理反问。
“人总有这样奇奇怪怪的愿望，有些人努力了，成功了那便是愿望，可失败了，却是妄想。”裘凡说了这么一句模模糊糊的话。
“你是说我痴人说梦，痴心妄想？”怀理狠狠放下酒杯，便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正是。”裘凡毫不留情说道。
听完这话之后，怀理却没有生气，一点都没有。
“这件事情，我许早之前便知道了。便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死心了。”怀理放下手中的酒杯，这么说着。
只是看在裘凡眼里，却不觉得怀理是真的死心了。
当然，他并不是怀理肚子里的蛔虫，也根本无法知晓对方的想法，他只是单纯觉得怀理已经执着那么久了，却突然放弃，总是会不甘愿的，更何况怀理前几次对竟先生的表现未必像是真的放弃了一样。
“我这一生从未对别的东西执着过，临到了自己四十多的时候，才终于算是‘情窦初开’，喜欢上了一个比自己大不少的女人，只是我从来都不会在乎，世人都说所谓爱情，便是奋不顾身，只是我愿意奋不顾身，她却据我与千里之外。”怀理说这话的时候，满是悲伤。
感情之事不过如此，感动了自己是最要不得的。
“只是如今，我已经放下了。”怀理这么说着。“你今日把这页东西给我的目的我也明白，今后我不会对繁星动手的，不单单是怕竟先生伤心，我自己终归是受不住亲人失去之苦，到后面，便是以计驳计，两相对弈了，代教那里，我终归是要帮的，他们有我要的东西，我不得不拿到，若是谁挡在我面前……”
怀理喝下酒杯里的东西，狠狠将酒杯放下，眼神锐利看着裘凡……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是裘凡知道他要说什么。
“往后就是敌人，想来也是唏嘘。”裘凡这么说道。
“你唏嘘什么，我们原本就没什么交情。”怀理回道。
“我与繁星便是朋友，你与他是敌人，可原本却是那么好的师兄弟，他会唏嘘，我自然是会唏嘘的。”裘凡说。
怀理愣了一下：“当时在宴席之上，我总以为她看走了眼，师弟才思敏捷，有统御天下之能，交给你这么一个吊儿郎当的算命的，还不如与我一起浪迹天下来的痛快，可如今，我却不得不说，我是看走了眼。”
“你一点都没看错，我到现在，还不过就是一个吊儿郎当的算命的，只是对于繁星，我从来都只当他是我的朋友，仅此而已。”裘凡说道。
“你知道吗？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我是从来都不信的，试问那日去到竟先生宴席上的人，谁人不想去争一争天下，去看看那个流言是不是真的，我不信你没有存那样的心……”
裘凡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见怀理接着说道：“只是我看得出来，你也确实将繁星当做了朋友。这便够了。”
说罢，便不再言语，算是下了逐客令。
裘凡也知道自己该走了，只是站起来之后向怀理做了个揖，便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走了。
要进这宅子千难万难，可出去却无人阻挡。
怀理放下了吗？
看起来是放下了。
言语之间也无什么留恋，只是如此淡漠地说着。
裘凡大约也能知道怀理所想所念，觉得他可怜，却又不得不与他为敌。
竟先生五个弟子，繁星与他一起，金玉言死了，而这怀理若是也死了，也不知道繁星受的住受不住。
“哎。”裘凡不自禁地吐出一口长气。
怀理大约是没放下吧。
因为裘凡给他的那张纸，他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到最后，都没有还给裘凡——这边已经证明了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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