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言的母亲端着一碗热茶进了寝宫。
这是皇帝所住的寝宫，每一寸地板上，都镶嵌着汉白玉，虽然漂亮，可脚踩上去，却是格外的凉。
她穿着非常华丽的衣服，衣摆上，绣着一只金色的凤凰。
那是皇后或是太后才能有的装扮，她这一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够穿上这样的衣服，因为衣摆太长，她进到寝宫大殿的时候，有了一丝踉跄。
这衣服是金玉言让人赶制的，虽然明明量了衣服的尺寸，可穿在她身上，她却觉得怎么也不合身。
下面的宫女为她整了整衣摆。她突然有些想发怒，可到最后，她还是忍住了。
进了寝宫最身处，他的儿子正坐在龙床上。
——他在发呆。
他就这么坐在龙床上，身边空无一人。
她突然觉得这张床似乎有些太大了，而他的儿子，又似乎有些太小了。
“母……后……”待到她走到了近前，金玉言才突然回过神，他下意识地想叫一声母妃，可到最后，他还是忍住了，生生改口成了母后。
是了，这个女人，如今已经是太后了。
“玉言啊，我知道你这几日都没睡好，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碗热茶。”虽然自己的儿子已经是九五之尊了，可是她还是按着过去的称呼，这么叫着自己的孩子。
金玉言接过热茶的时候，发现母亲的手，有一些凉。
当他打开茶盖的时候，突然眼神暗淡了一下。
他慢慢合上了茶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是回来的，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她的母亲脸上的神色，有一些慌张。
“儿啊，你在说什么？”她问。
“母亲在这碗茶里，放了什么？”金玉言问。
“北方进贡的早春贡茶。”她回答。
“不对不对，还有一些别的东西。”金玉言淡淡地说着，然后，他又打开了茶碗，轻轻嗅了一嗅，“南疆特产的睡蝉翅粉，喝下去会让人在一炷香的时间里迅速睡去，睡觉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让人无法察觉。”
她的脸色，果然一下子变了。
“东西是好东西，只是放错了地方。”他说，“母亲忘了，我是竟先生的徒弟，先生教我的毒术，我总是愿意学好的，这东西，我一闻就闻出来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话。
“是我那师弟吗？我总是知道他要来的，却没想到这么快，我猜到他会让身边的人下手，却没想到，是你。”金玉言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意外。
“儿啊……”她有些一时语塞，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金玉言笑笑：“对你来说，我是什么呢？你养育了我这么久，却依旧不如那只是临幸了你一晚的男人。为了他，你竟想要杀了我。”
昨晚，谢留欢找到了她。
要潜入金玉言所在宫殿很困难，可要潜入太后的寝宫，就容易多了。
谢留欢说出了一番权衡利弊的话。
——金玉言是必败的。
如今金玉言谋朝篡位的事情尚未被庆国知道，一旦庆国知道了这件事情，必然举兵压境，更何况，还有一干外戚虎视眈眈呢？
金玉言的败，只是时间的问题。
裘凡看的出来，这位太后，不是一个大女人。
一个大女人养育出来的孩子的心胸，不会这么狭隘。
而一个小女人，在这种情况下，总是仿佛一只惊弓之鸟一样的存在的，只要一些风吹草动，就会终日惶惶不安。
金玉言是一个狠人，但是这位太后，却不是。她的心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狠，一个小女人，对于这一番谋逆的局势的判断会如何呢？
她大约永远无法站在“叛逆”的儿子那一边。她只是依附这局势，而非相信自己的儿子。
谢留欢给了太后一把匕首，繁星说，每日早上，金玉言起床的那段时间，是他防备最弱的时候——她这个母亲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情。那时候，让他失去防备，再刺一下，事情便成了。
那时候，这位母亲会因为诛杀“逆贼”而无罪，非但无罪，皇帝还会对她刮目相看，到时候，再次得到恩宠或许也未可知。
而当这个失宠了二十年的女人听到恩宠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只是看在谢留欢眼里，却觉得这个女人可怜极了。
一个女人，为什么就一定要依附在男人的羽翼之下呢？谢留欢从来是都要强的，她很强，所以她理所应当要强，她的这一份强比之男人也不妨多让，所以，当她看到这种女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点悲哀和怜悯的。
——这是骗她的一句话。
她哪怕杀了自己的孩子，又如何呢？她永远无法躲过血缘上的牵制，她终归是谋反之臣的母亲，这个身份，她是逃不过的。
谢留欢一直记得当裘凡听到这个计策的时候，脸上露出的怜悯的表情。
她知道，裘凡不想牺牲一个无辜的人，可不牺牲一个无辜的人，却会有更多无辜的为之陪葬。
更何况，谢留欢并不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无辜。
于是，她按着“敌人”所说的事情，早上的时候，进入了皇帝的寝宫，她给自己的孩子送上了一杯浓茶，而袖子里藏着一把刀。
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死的不要那么痛苦，于是，她在茶里放了一点东西，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在睡梦之中死去，而不是看着自己的胸膛被母亲插入一把刀。
可是，也是因为她的这一番“母爱”，却反而让金玉言更加的痛苦了。
他活生生地，受着煎熬——知道自己母亲要杀死自己之后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无尽的煎熬。
他希望得到自己父亲与母亲的承认。可是此时，他的父亲被他囚禁，而唯一剩下的母亲，却要杀死自己。
金玉言心中无比的悲痛，可脸上却显得这么风轻云淡。
大约真的悲伤到了一个地步，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无谓吧。
“我师弟让你来杀我时候，肯定没有让你在茶里放什么吧，他知道我善于用毒，肯定不会做这种蠢事。”金玉言将母亲手里的茶碗轻轻打翻，浓茶流在白色的汉白玉上，蜿蜒的仿佛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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