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红色的余烬在冷风中挣扎了一会儿，最终熄灭了。月生倚着院子里的老树，抱着盒子闭目养神，没过多久也进入了梦乡。
一阵嘈杂声将他从睡梦中吵醒，从院子里隐约可以听见火把燃烧的滋滋声和兵器铠甲碰撞的叮叮声。他急忙爬起来，将还在熟睡的夭夭喊起来，催促她放下荥儿的尸体快跑。夭夭却不应允，只抱着荥儿冰冷的尸体摇头。
“罢了罢了，你想留着，就留着吧。”月生听着四周的动静，前门和后门都有士兵把守，而且已经有不少人正在靠近后院。
怎么办？怎么才能躲开他们。
“他们怎么又追上来了？这里已经距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远了。”逃跑途中，夭夭惊魂未定地问道。
“伤了皇子是大罪，而能抓到伤了皇子的人，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大功一件。所以他们才会来追我们。”月生看了看四周，似乎没有人追过来，便站起身说：“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用不了多久，这里的人都会知道我们是逃犯了。”
夭夭抱着荥儿，正想抓住月生的手，突然间，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夫君小心！”
月生感觉到小腿一沉，整个人顿时重心不稳，跌倒在地。待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发现一支箭正插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
好险。月生急忙抓住夭夭的手，向前奔去。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月生只记得自己就这样在夜晚漆黑的恐惧中抓着夭夭的手，向前奔跑着。
“相公，我累了……”
“再坚持一会儿，我们现在不能停下来。”月生说道。
“相公，我真的累了。”夭夭踉踉跄跄，声音变得虚弱。
月生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着夭夭。
夭夭的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抱着荥儿的那只手臂捂着肚子，似乎在掩饰着什么。月生很快发现了夭夭试图掩饰的东西。
那是一支箭，一支穿过夭夭小腹的箭。
“夭夭，你……”
“臣妾躲闪不及，中箭了。”
鲜血浸透了衣裙，滴在地上，染红了土地。
“我来帮你处理。”月生撕下一条布条，将伤口包住，又用工具将箭头后端的木头折断。远处再次传来追兵的声音。
“夫君，快走吧。”
“我不能丢下你。”月生背起夭夭，夭夭的身体很轻，他几乎能感觉到生命正从这具熟悉的躯壳内流失，指尖的触感逐渐变得冰冷。
“快走吧，要不然你也会死在这里的。”夭夭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月生，跌落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傻事，我要带你走，我……我能带你活着离开这里。”月生感觉到眼睛有些酸痛，他弯下腰，抓住了夭夭的手。
“夫君，我只有一个请求。”夭夭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她说道，“也许这个请求太任性了。”
“你说吧，夭夭，我一定会答应你的。”月生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夭夭的脸颊。
“相公活到下一辈子的时候，请一定记得夭夭。”
说完这句话，夭夭的身体便软了下去，瘫在地上。月生将夭夭和荥儿的尸体藏好之后，独自逃亡。
在经历了种种危机之后，月生凭借着自己多年来积累的经验逃脱了劫难，并在五年后安排好了自己的死亡和重生。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月生在蜀地驿站边的山崖上寻了一个山洞，带着一盏油灯走了进去，然后用石头将洞口封死，又在封口的泥土里种下了 一颗葛藤的种子。
他把油灯放在洞内的地上，躺在油灯边，喝下了自己配置的药汤。
前尘旧事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掠过。
为孩子们做玩具，放风筝，遇到夭夭，抱着荥儿到处玩耍，和夭夭一起打理家事。
他一点一点把关于田地、织物、长辈的记忆抹掉，把制作玩具、缝纫衣服、打理家务的知识一点一点忘掉，又慢慢把蹦蹦跳跳喊着“阿爹”的荥儿忘掉。
等他忘掉荥儿的时候，洞穴里空气已经不多了，燃尽的油灯细细的火苗闪了闪，最终熄灭了。
窒息感如石块一般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剩下的，关于人的记忆，就只有夭夭了。
我应该记得她吗？
“相公活到下一辈子的时候，请一定记得夭夭。”
唉……
月生苦笑着伸出手，想抓住那个模糊的影子，但挥了挥手却怎么也抓不住。
夭夭，我不忍心忘记你啊。
最后一丝空气耗尽了，混沌中，婚礼上那张红扑扑的脸与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的脸重合在一起。
如此，便记住吧。
夭夭……
……
“夭夭……夭夭……”养游呢喃着，从睡梦中醒来。
他逐渐想起了前世的种种。
这些事情……都不是你该记住的事情啊。养游苦笑着揉着太阳穴，暗自嘲弄着自己的痴。
不停涌现出的过多记忆让他的脑袋越来越疼，但他却不再焦躁了。似乎是认命了一般。
不认命又能如何，左右已经记住，忘不掉了。
若是换了以前的他，怕是会不停地懊恼自己记住了不该记住的事情。但不知为何，昨天那猫影子来了之后，他逐渐平静下来。
情感也许的确不是生存下来必须的东西，但也并不是那么不值得记住的东西。
就算很痛苦，很难受，很绝望，我也……还是想记住夭夭，还是想……
这一辈子，就记着吧，固执也好，偿还夭夭救我性命的情也好，就记着吧。养游摩挲着那只黑木盒子，心想：等到定尊会结束，我也该尽快考虑下辈子的安排了吧。下一辈子，可没办法像现在这样悠闲了。这一辈子已经偿还了亏欠夭夭的感情，下一辈子就不用记住这些了。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养游盯着黑木盒子上的黄铜锁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又把它包起来放好，藏进了床边挂画后面的秘密柜子里。
现在还不是打开的时候，再等等，等到最合适的时候，再把这盒子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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