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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考试的成绩出炉之时，已是除夕之后了。正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考试成绩，所以这一次的新年，那四十多位弟子过得颇为忐忑。
不过到了大年初三，在教室里再次齐聚一堂之时，大家才意识到今天并不仅仅能得知自己的成绩，还能见证一门新的学问。
“再过几天，考试合格的同学就要出发了。我们的安排很紧，讲课的时间也有些不足，希望大家能够珍惜。”
说到这里，白尹站在教室前端，扫视了一下那些正襟危坐的弟子。于是他忽然意识到，提醒学生们珍惜上课时间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包括考试从来过不去的芷珑汐在内，所有人都认认真真地听着他讲话。包括站在旁边的竹琪，也是聚精会神，毫不含糊。
在这个世界里，学堂教育是一件略显奢侈的事情，九成以上的平民都承担不起。那些为了温饱而挣扎的家庭，往往等不及孩子长大，就迫不及待地教孩子劳动而不是读书。毕竟若非如此，养育儿童就成了天大的亏本生意。
因此，只有无需为生计犯愁的人家，才能供出读书人。而能够请来天下闻名的先生教书讲课，比如像白尹这样在岳山大辩中出尽风头者，那就真的只有豪富贵胄之家了。可白尹不仅收了徒，甚至还不收学费。在座的弟子们，哪怕最年轻的也已近弱冠之年，自然不像初入蒙学的稚童那般不通世事，所以他们相当明白，聆听白先生讲课的机会该是多么珍贵。
前世的白尹并没有当过老师，但在他的记忆之中，从小学、中学一直到大学的课堂上，老师们总要频频强调课堂纪律，督促学生好好学习。可是现在想想，或许也只有在教育彻底推广开来的世界里，名师的课堂才会那么廉价吧？
如此暗想着，白尹看了看聚集在自己身上的那四十多双目光，微笑抛出了一个问题：“诸位，谁可以告诉我，我们是如何看到世间万物的？”
话音落下，教室里顿时一片寂静。大家显然没意料到还能有这种问题，一个个都愣住了。
见状，白尹又道：“我们都知道，要有光，才能看到东西。没有光的黑夜里，什么都看不到。那么，光是什么？”
那群弟子中间，一向积极的高自清举起了手：“先生，您是说火光、阳光、月光吗？”
白尹颔首道：“嗯，我就是问你们，光究竟是什么？”
竹琪忍忽然小声道：“光就是光啊，还能是什么啊……”
白尹笑了笑，然后收敛表情，郑重道：“我最近在考虑这个问题，所谓格物致知，首先就应当从格物开始。我想，若是能明辨万事万物的本质，或许就能看破许多虚妄了。”
万事万物的本质——说起这个话题，弟子们愈发噤若寒蝉，不敢妄言一句了。就连算术和货币，在白先生讲来都是那么精妙，而本就高深莫测的问题，在白先生口中又会变成什么样？
霎时间，教室里的所有人都空前地期待着，白尹也能感受到汇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得越来越亮了。但对于自己刚刚抛出的问题，他却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如此说道：
“必须诚实地说，对于很多事情，我一无所知，而且在我看来，若是想要窥破虚妄，首先就应当承认自己的无知。世上有许多自命不凡之人，提出了许多看似高明的理论。可是说到底，也只是平添了许多虚妄而已。”
竹琪与白尹已然颇有默契，便突然意识到此时该接什么：“首先要承认，我们一无所知，然后呢？”
白尹给少女送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继续道：“然后随意想象。不要给自己设想，想象问题的各种可能答案。比如我刚才问的，光是什么，我们如何看到光——对于这个问题，我这两天想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假设。”
“截然不同？”竹琪捧哏的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
白尹举起右手，竖起一根食指：“第一种假设，我们看到的光，基本都来自太阳。我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白马神僧早已确认大地是球体，月相之圆缺，取决于太阳和大地的位置。所以月亮是被太阳照亮的。既然月亮的光来自太阳，那么大地上一切的光明，都来自太阳，也说得过去吧？”
弟子们齐齐点头。
白尹又竖起了第二根指头，中指与食指并立：“第二种假设，我们之所以看到万事万物，是因为我们的眼睛里发出的光，即通常所谓的目光。目光自眼中发出，接触到物体，再返回眼睛，并且带回了物体的形状，于是我们可看到……”
芷珑汐忍不住问道：“师傅，我明白了！可是这两种假设，究竟哪个是真的呢？”
“我也不知道，”白尹两手一摊，“而且很有可能，这两种都是错的。”
好几个弟子异口同声道：“怎么会！”
白尹将双手背在身后，淡然道：“我说过了，我们对万事万物的本质其实一无所知。历代那么多贤人雅士，要么谈伦理道德，要么作诗书文章，没一个试着去探索。所以我们一无所知。至于我，如今忙着许多事情，也是无暇他顾。刚才我说的那两个假设，都只是假设。它们之中有可能对了一个，也有可能都是错的，我不知道。”
竹琪喃喃道：“可是这样的问题和假设又有什么意义……”
“有用处，所以有意义。其实我刚才说错了一点，那就是至少有一个人是真的试着探索，并且得到了一些成果，即白马神僧。他确定了大地是球体，所以我们如今所用的历法才能如此准确，方便农事。而且诸位再想想，人们所做的一切事情，不都是根植于对万事万物的认识么？如何生火，如何灭火，如何耕种，如何烧制陶瓷……等等等等，若是没有前人的探索，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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