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大辩的第一天，就上演了令众人兴奋的重头戏。狂士孙缟上台，直面当代陵家师子，又斗败了轮番上台辩驳的士子，最后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所折。而这个名为白尹的少年，更是讲了一番令人神往的高论，许下宏愿，吸引来几十个士子的跟随，令无数人为之叫好……
但这只是大辩的第一天。
之后的几日，大辩继续，却少了令观众兴奋的东西。与第一天的激烈精彩相比，这几日如同温吞水一般，简直听得人昏昏欲睡。
于是，有许多人希望唤回先前的论者，为那方台多添些精彩。可惜孙缟已然消失无踪，再也没人找得到了。而白尹却在忙着给那几十个士子讲课，压根没打算再去大辩所在的镇子一次。而到了下午，大辩暂歇之后，则跟着竹澄意爬上岳山，去看历年的史记与典籍。
一开始，他之所以决定来岳山，目的就是这个。如今虽然收获巨大，也更改了后续的计划，可是这件事他并没有忘记。
连续几天，他都是如此。白昼里跟士子们讲经济学，下午上山入书库。直待到深夜，两人才提着灯笼穿过竹林，下山回乡。
这一天的夜里，又一次陪着白尹下山的时候，竹澄意终于忍不住问道：“白公子，在这书库里可有什么收获？”
白尹沉吟片刻，答道：“收获自然是有的。毕竟天底下唯有岳山上的史记最全，千年以来从未间断。唯独在这里，我看到了好些以前都不知道的历史。”
“那么公子你又是为何要读史呢？”竹澄意忽然转过头望着他，手中的灯笼也不觉低了些许，“如今人们大都认为史书有用，却只关心近年的史记。古代久远之事，大部分人并不关心。”
白尹随意笑了笑：“那是因为各国君主取士只考究时事与策论，故而天下士子大都为功名而读书罢了。在下和他们不太一样。”
“敢问白公子是为何而读书呢？”
“规律，历史是有规律的。思维清晰而审慎的智者，能够从历史中读出规律。而对我来说，翻看自己所不知道的历史记录，有着独特的用处。”
说话间，白尹将手中的灯笼举高了些，于是脚下的小道仿佛延伸得更远了——不过当然，只是因为光照得更远，所以能看清更远处了而已。
历史的规律？竹澄意琢磨着这些词，却愈发觉得难以捉摸，于是问道：“什么样的规律？”
“比如说……”白尹稍一沉吟，却道，“还是算了吧，有些话不好解释。”
“那你翻看之前不知道的历史记录，是为了什么用处？”
“这倒是不难解释。竹先生你觉得，在总结了规律出来之后，如何判断其有效与否？当然是用规律作出预测，然后看预测与实际是否吻合。”
听他如此说，竹澄意顿时恍然：“原来如此！你已经想到了关于历史的规律，还有了预测。所以只要翻看史书，看历史上的事实与你推测的结果相吻合，就可以说那规律是对的了。”
白尹微微颔首：“差不多吧，毕竟若是要用未来的结果与规律相印证，要等待太久，所以只能翻旧史。只不过，所谓规律总是归纳的产物，很难说是对的，目前只能说还算符合实际。”
竹澄意看到，身旁那清俊的少年在摇晃的灯笼映照下，脸庞显得明暗不定，让人不由得心生恐惧。此刻，这位自信见多识广的竹氏族人居然后背发凉了。
于是他的声音也略显颤抖：“白公子，你莫非真已经摸清历史规律，可以预测一切了吗？”
“哈哈，那怎么可能呢？”白尹笑着摇了摇头，“只是看出了一点基本的规律而已。比如生产力的停滞甚至倒退，比如大范围的通货紧缩，还有各国哪怕到了危难关头也禁之不绝的贪污腐败……”
无论是生产力还是通货紧缩，对于竹澄意而言都是新鲜陌生的说法，唯独贪污一词还算熟悉。不过这样一解释，至少让他稍稍心安一些。毕竟，若是真的能预测历史，那种层面上的智慧未免太令人胆寒。
于是竹澄意勉强笑了笑：“那……白公子对于时事有何看法？能不能也预测一二？”
“时事……”白尹沉吟着，忽然停下了脚步。
竹澄意也随之站住。幽深的竹林间，两人手中的灯笼终于静止了，周围的光影也不再摆动。
沉吟半晌，白尹忽然说道：“我其实昨日就可以动身了，但一直待在岳山这儿没走，就是在等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洛国的虵狼之乱平息的消息。”
“因为兵乱不止，商队就难以平安通过吗？可是……”竹澄意忍不住皱起眉头，“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乱局一定会停？”
话音未落时，便有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穿过竹林而来。两人稍等片刻，那脚步声愈来愈近了，直到一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人穿着竹氏本家年轻子弟的衣袍，大步匆匆往山上跑。只是到了白尹和竹澄意面前，因为被两个人拦住了去路，不得不停下脚步抬起头。
然后那人借着灯笼的光，认出了面前的是谁，立马道：“十二叔，还有白公子……这么晚了，您二位怎么在这儿？”
“我们刚从书库里出来，因为白公子要看历年史记，”说着，竹澄意注意到年轻人手中的竹片，不由问道，“这么晚上山，可是有什么新的消息？”
年轻人点头答道：“是啊，祸乱洛国的异世大妖消失了！”
竹澄意大吃一惊：“那虵狼不是有一万多人跟随着吗，怎么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裹挟的上万人都一起消失了。本来四天之前，虵狼军的动向是直奔洛都，搞得洛国朝堂内外都紧张至极，洛王下令将附近的军队集结起来守卫国都。可是这三四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所以洛王派人去查，结果在洛都附近压根没发现虵狼军的踪迹，连脚印都找不到。”
“连脚印都没有？这怎么可能……”
“因此那边的朝堂现在认为，虵狼军应当是虚晃一枪，去了别处。可是这几天来洛国各地都没有燃起狼烟，所以应该没有哪个地方受到虵狼攻击。虽说是上万人的大军，但要是带够了干粮，一路不靠近城池，只走野外，朝堂之上一时得不到消息也很正常……十二叔，不跟你说了，我还要赶紧上去报告呢！”
话音未落，年轻人又匆匆跑了起来。
白尹一言不发，只是侧过身，让出了道路。
竹澄意凝视着白尹，面色颇有点复杂：“白公子，你居然推测对了……”
“这没什么，我猜到了一点东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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