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官僚肯定不会计较这点零钱，随手掏个碎银丢给小贩就行了，但白尹不一样。由于从异世携来的记忆，他习惯了交易之中务必精确到每个细节。买包子吃，一样也是交易。
而小贩也不可能随便找几文银子。这种小本生意，必然是每一文钱都要仔细搭理，而一块碎银究竟有多重，用手掂量肯定不够保险。况且一般而言，随手掏银子的主都不会在意几文钱，不需要找补；而在意那么几文钱的人呢，自然会带着铜钱，不会用银子付账。
所以在尴尬的对视几眼之后，小贩专门去隔壁摊位借了一杆秤，确定了那块碎银的重量，然后才找补了十六文钱。
“说老实话，我看您穿这么好的衣服，头顶上还有官帽，还以为……”小贩痛心疾首，“我还以为您不会在乎这点铜钱呢！”
白尹微笑道：“不都说官员要明察秋毫么？我这就是明察秋毫啊。”
对方无言以对，只能目送他转身离开。
接下来，白尹摘了官帽，拿着包子一边啃一边在街上闲逛。来到此方天地的这段时日里，他似乎很少如此闲适自在。只是那包子里的肉馅实在不多，而且其实也不怎么大，他没走多远就吃光了。
之前一路同行的官员们早已不见。他拐来拐去，在市井街道中左右转悠着，自然就和归家的同僚们分开了。
他看到了趁着日头渐暖，出来做买卖的小贩。有的是支个摊位在街边，有的是背着小包或拉着车走街串巷，嘴里还不断吆喝着……
他看到了毫不嫌弃地上泥泞，就跪在街边冲来回路人伸手的乞丐。他们身上的衣物格外破烂，几乎只剩褴褛布条，让人不由得怀疑他们是如何度过寒冬的……
既然有疑问，那就要问出来。
白尹蹲下身，在一个乞丐的掌心里放了一枚铜钱，问道：“你怎么过冬的？”
那面容苍老的乞丐嘴里正一边磕头一边念叨着“谢谢老爷，谢谢老爷”，听这问题不由一愣。琢磨了一小会，他结结巴巴地道：
“城里就有……西边……那儿有个菩萨庙……有活菩萨……”
听这乞丐结巴了半天，白尹终于弄明白了。在城西有个佛寺，就建于闹市之中。每到冬天，那佛寺便要施舍善粥，还清扫棚屋供无家可归者栖身。
白尹打量着这人皮包骨头的凄惨模样，又问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俺种田……以前田有几分……大前年实在过不下去了……都卖了也没辙……”
听了一会白尹便明白了，又是个老套至极却依然在不断重复上演的故事。这天下，九成以上的人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里刨食的农民。平时尚且过得下去，可是一到灾年就麻烦大了。田里没有收获，自己又要吃饭，搞不好就要卖儿卖女。灾荒厉害时，不止卖儿卖女，把田地都卖光了也就堪堪填饱肚子而已。可是今年填饱了肚子，明年呢？
没了田地，本身又没别的什么手艺，那可不就只能找地方乞讨了么？
既然到了异世，白尹总觉得应该有些武林帮派之流，比如丐帮什么的。可是问了这个乞丐之后，他又在好些乞丐身上费了不少时间，打探半天，发现压根没有所谓丐帮的痕迹。
跟异世某些靠乞讨致富的不一样，这年头大家都没什么闲钱，出来乞讨是最后最无奈的选择。因为当乞丐，真的是可以让自己冻饿而死的。而在过了今天不一定有明天，过了今年至少半数活不到明年的人群中，如何建立帮派？一过年发现帮众死了一半，怎么办？
不过问了半天，他终究还是有所收获。一个似乎比其他人更见多识广一点的乞丐，指着东北边告诉他：“听说洛都那地儿，有专门当乞丐还过得有滋有味的……厉害啊……”
白尹就这样悠然逛了许久。只是忽然间，他瞥见了王宫那华丽的顶檐，就有点自由不下去了。
所谓伴君如伴虎，对于白尹而言，这就像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剑，感觉相当不好。
“川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呀？”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少女声音。
循着声，半转过身，白尹看到了提着小篮子的侍女小音。
去了那么多次的玉柔阁，他每一次都是在瑜梨姑娘的小楼里。而每一次，沏茶招待他的都是小音。因此他和小音也说过不少话，自然就很有点相熟了。
此刻，少女并没有穿上玉柔阁侍女的裙子，而是一身粗布民女衣服。但即使如此，那种秀气脱尘的气质也还是难以掩盖。
“川公子也是来买东西的吗？”小音见他没回答，便又问了一句。
白尹摇摇头：“只是闲逛而已。”
“难得呀，川公子还有空闲逛，”少女娇笑道，“我家姑娘和萧侠可是一心盼着您呢。”
“是么……那正好我今天有空，就过去一趟吧。你现在，是要回玉柔阁么？”
“对啊，那小音就有幸和同路了。”
“不，应该说，”白尹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是我有幸和美少女同路才对。”
话音刚落，就见少女的双颊悄然泛红了。
对于白尹而言，这种恭维话是习以为常的。可是小音一直待在色艺无双的瑜梨姑娘身边，显然并没怎么听过——恭维瑜梨的她听多了，可是赞美她自己的却很少。
小音闭上嘴，默默地迈开步子。白尹亦然，就走在她身旁。
白尹看了看少女挽着的小提篮，又问道：“你是出来买东西的么？”
“对啊，我……小音刚抬起头正说着，却见迎面走来一个道士。
那道士只看了她一眼，脸都白了，慌忙转身跑掉。
见状，小音不禁又沉默了。
白尹有些疑惑地问道：“那人是被你吓跑的？”
“对，他手里有试妖石，以前又见过我，知道我是……”小音叹了口气，“我是妖族。”
白尹顿时起了兴趣：“你是妖族？什么类型的妖？天赋能力是什么？”
小音瞥了他一眼，忽而想起自家瑜梨姐姐曾说过这位乃是真正的大妖，不由得恍然——怪不得他一点都不怕呢。
于是少女不再那么消沉了。她抬起右手，从那掌心里忽而冒出一截树枝。树枝上，几片叶子迎风飘摇。
“我是茶氏族人，天赋就是以自身妖力生出茶叶来。川公子你喝的茶，就是用这样的茶叶沏的！”
听了少女这般解释，白尹却不由得陷入沉思。
原来如此，自己之前品尝的清香液体，就是源自这少女体内的……
这么一想，为何觉得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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