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布衣遮寒风，灯下执卷听三更。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白尹吟出了这首一半原创一半借用的短诗之后，原本还笑吟吟的小厮不由愣住了。常年在玉柔阁里负责招待的都不是粗人，自然听得出这诗文之中满溢而出的孤僻冷寒。但最让人犹豫的还不是诗文本身，而是在字句中隐然暗示的那股……穷酸。
白尹瞧出了对方眼中的一丝犹疑，于是打开钱袋，照着熊公公的手笔，拿了一块银锭和几两碎银，递了过去。
小厮见状，松了口气。他收下了碎银，却把最沉重惹眼的银锭推了回来，笑道：“先生别急，待我问问瑜梨姑娘……”
然而就在此时，门帘后面传来了夜莺一般的婉转声音：“不用问了，请公子随奴家来吧。”
小厮略有些诧异：“瑜梨姐姐……”
“你退下吧，我带公子过去。”
话音未落，这位姑娘轻掀门帘走了进来。
作为潼国最负盛名的青楼，玉柔阁里的姑娘们自然不会让人失望。而这位名为瑜梨的姑娘，更是令白尹也不由得眼前一亮。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不算太浓却格外精致的胭脂妆，还有款款移步而来的优雅姿态……几乎没有什么可挑剔之处。
一袭杏黄绫罗襦裙，半臂对襟轻纱，宽紧相搭地勾勒出了一副窈窕妩媚的身形。一道高耸灵蛇髻，以及发髻两旁垂下的发丝，又为那姣好的脸庞添了许多妖娆。
小厮默默地退出去了，而姑娘走到了矮榻跟前，柔声道：“还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白尹给出的答案简答至极：“我姓川。”
“川公子，瑜梨刚才听见您的诗了。不介意的话，可否随奴家去小楼里叙一叙诗文？”瑜梨的说辞很含蓄，姿态更是如此。她抬手，用衣袖遮着脸庞，看上去不仅羞涩可人，还有种弱不禁风的娇柔。
这样的表现，这样的风格，瑜梨自己觉得没什么毛病。可是她却注意到，尽管这位川公子乍一看就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可他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古井无波了，就好像见多了这等阵仗似的。
当然，白尹确实不怎么激动。除了第一眼的惊艳，后面的套路对他而言早已是习以为常了。十年的创业路途中，风月场所他陪人应酬去过不知有多少次，高档的、低端的，真没什么新鲜。只是他以往见识过的那些，没如今这般含蓄罢了。
不过如今既然来了玉柔阁，自然也该逢场作戏。于是他站起身，微笑道：“那就有劳瑜梨姑娘了。”
瑜梨望着他彬彬有礼的笑脸，心里却不由得略感忐忑——这位公子，到底是对自己没兴趣，亦或是在装斯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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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小楼确实不大，只有两层，不到十步见方。不过那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木材，还有装饰其间的浅色丝绸，倒是让人不禁有种舒适安逸的感觉。
白尹在小桌旁盘腿坐下，而瑜梨跪坐在桌对面，嫣然一笑：“腊月布衣遮寒风，灯下执卷听三更……川公子来这儿的路上，该不会冻着了吧？”
“坐轿子过来的，冻不到。”
“奴家明白了，公子的诗只是表述一种心境……那您是和熊千岁同轿过来的吗？”
白尹点了点头：“对，因为最近住在陛下的宫院里，想出来散散心，就跟熊公公一起来了。”
“公子您，在陛下的宫殿里居住？”瑜梨那缩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抓紧了腿上的衣裙，而身子也微微颤了颤。
“最近确实是这样。”
什么样的人物会住在宫殿里？潼王显然不会这么年轻，看模样和嗓音又不像是太监，这样的话……
瑜梨压下猜测，定了定心神，尽量云淡风轻地微笑道：“川公子原来是陛下的贵客吗？您的诗那么苦寒，人却远非凡夫俗子可比……”
白尹摆了摆手：“不说那些无趣的事情。我只想问问，瑜梨姑娘会抚琴么？”
“抚琴？您想听曲子？”
“嗯，最近有些累，想听听曲子，舒缓放松一下。”
白尹话音刚落，便有一个打扮朴素的侍女端着茶杯进来。侍女的年纪比瑜梨小得多，白尹估摸着大概还没竹琪大，或许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尽管只扎着双丫髻，衣着也是毫无装饰的素青之色，不过看眉眼倒也有几分标致。显然，这玉柔阁里别说金贵的姑娘们，就连小厮和丫鬟都以眉清目秀为基本要求。
侍女认认真真地弯下腰，把茶杯从托盘上拿起来，在桌上放好。
“不知道川公子的口味，清茶可以吗？”
白尹点了点头，拿起茶杯小抿了一口。
茶液入喉，舌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新鲜的青涩，仿佛带着初夏的泥土味。涩感过后，又转为清香，继而回甘。
“这茶不错！”白尹不禁赞道。
“公子喜欢便好，”瑜梨笑了笑，“还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样的曲子呢？琵琶、七弦琴还是别的……”
“都可以，姑娘擅长哪一种，就选哪一种吧。”
“那就请公子品鉴一下奴家的琵琶技艺了，”瑜梨转头对侍女吩咐道，“小音，去把我的琵琶拿来。”
“是。”侍女应了一声，便退出去。
静等了片刻之后，名为小音的侍女便把那个半梨形的乐器抱来，送到了姑娘手里。
瑜梨抱着琵琶，跪坐的姿势也更认真了。她的左手五指张开，按在弦上，而右手抚着琴弦，轻轻一捻。
清脆的弦音，回荡于小楼之中，如同玉珠落于银盘一般接连不断。听在耳中，便像是轻轻敲着耳膜，轻轻柔柔，时而舒缓时而略微急切，令人不自觉沉浸其中……
白尹的身子也不禁松弛了下来，背靠着矮榻，缓缓闭上了双眼。
瑜梨望着那一脸淡逸的少年，手上的指法也渐渐愈发轻柔。于是本该是高山流水的曲子，高山隐没在云雾之中，只剩下了潺潺的溪水……
小音站在一旁，愣愣地盯着瑜梨的十指，瞧得出神。
良久，一曲奏毕。
白尹睁开眼，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笑道：“好，瑜梨姑娘的琴技真不错，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瑜梨不禁略有些好奇，好奇他想说什么。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白尹想起了白居易的诗，便随口念了出来。
话音落时，瑜梨和侍女小音都不禁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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