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尹站在宫墙之上，抬头望天。
正对面，是午时的冬日暖阳；耳畔，充斥着数千潼都市民的吵嚷喧嚣。在百姓们看来，令潼都上千条性命平白丧生的罪魁祸首，就在他们眼前伏诛，这一幕再配上朗朗的青天白日，简直就是四个大字——天理昭昭。
白尹稍稍扭头，望着不远处潼王的侧影，嘴角勾起了讥诮的微笑，一闪即逝。
忽然，潼王转过身来，直视着白尹，道：“川先生近些来，寡人有话想跟你说说。”
白尹应了一声，上前几步，走到了伸手可及那一袭青纹黑袍的地方。
潼王盯着他，低声道：“吏部的空缺，川先生要不要试试？”
白尹凛然一惊，忙不迭拒绝：“陛下，臣未经朝廷考核，没有官场中的经验，毫无人脉，不能服众。”
潼王顿了顿，又问道：“如果不是一上来就当尚书，先从侍郎开始做起呢？”
尚书是一部首领，侍郎则是副首领。对于绝大多数官场中人而言，侍郎一职无疑也是高不可攀的大员了。但此时放在白尹身上，他却只想着怎么拒绝。
“回禀陛下，臣要是真进了官场，必然处处掣肘，什么事都干不了。如果陛下要我考察吏部，作出规划建议倒还可以。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让臣跟在陛下身边，做一个谋士便好。”
“但仅仅是当谋士，未免也太浪费先生的一身才华了吧？”陛下斜了一眼周围的几位尚书大臣，“只要寡人说你行，你就一定行，他们绝不敢有二话。”
那是自然，不听话的例子就是墙下那位，一家子被斩个干净的下场……
暗暗腹诽着，白尹在明面上自然是另一套说辞：“如果陛下一定要臣去做，当然也可以，但臣需要一些时日，用以适应。”
潼王抬起手，慢慢地顺着那一副长髯：“当然可以。不过川先生，想必能明白寡人的心思吧？”
此言一出，白尹不禁暗暗琢磨起来——这位君主，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君臣两人低声对话的同时，礼部官员已然大声念完了那一套说辞，宣布围观民众散场了。而宫墙上的权贵官宦们没得君王的命令，还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眼看着下方的人群如同入水的冰糖一般，从外围逐渐消散，白尹的脑中也理出了一番头绪。
他清了清嗓子，低声道：“陛下，无疑是励精图治的雄主，所以陛下的心思必然是改革弊政，提振国力。”
潼王深深地凝视着他，反问道：“改革弊政提振国力，之后呢？”
“之后……”白尹不禁卡了壳。
以他对史书的了解，但凡是一国君主，在改革之后若是能够充实国库，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兵讨伐周边。尤其是尚未统一天下的割据之国，无一不是如此。
相比之下，此世神州的大地之上，千年以来似乎从未有过大一统的皇朝。因此励精图治之后的下一个步骤，更是毫无悬念——厉兵秣马，扩充版图。
白尹大概能猜到潼王的心思，问题是，他愿意把自己绑上这辆战车么？况且他在战车上所处的位子，似乎也相当值得商榷……
“川先生，怎么不言语了啊？”潼王悠然道。
白尹笑了笑，微微弯着腰，于是望向潼王的目光略微仰视。他一脸诚恳地说：“臣，愿助陛下磨刀。”
听闻“磨刀”二字，潼王的脸上顿时堆满了豪爽笑意。胡须虽重，却盖不住其咧起的嘴角。
“川先生有心了，”潼王一手抚着胡须，另一手拍着白尹的肩膀，“入吏部，先做侍郎吧。今年的新麦收上来之前，必拜先生为尚书。”
“谢陛下隆恩。”白尹终于低头跪了下去。如此一来，便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了。
那一脸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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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人群中看到了曾镬的结局，萧木便随着退散的人群，离开了宫门附近。
他又来到了玉柔阁。
与其他客人不同的是，他并不走正门，更不需要门卫和小厮的招待。毕竟在一开始，这玉柔阁就是他拉着几位大人物合伙办的。若说他就是玉柔阁背后的掌柜，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潼都众人皆知玉柔阁的名头，却没几个人知道这个暗掌柜。
或者说，即使是认识这位豪侠的人，也并不知道他还有这一层关系。
从暗门进入玉柔阁，再到瑜梨姑娘的小楼，一路上萧木没有引来任何闲杂人等的目光。而在那小楼里，他要找的姑娘正坐在床边，自顾自地拨弄着琵琶。
听着那忽然出现的脚步声，瑜梨的只觉得颇为熟悉。
她按住弦，问道：“萧侠看完了吗？”
“没错，曾家完了。”
萧木绕到小桌旁边，盘腿坐下。
瑜梨把琵琶随手置于身后，转身望向那位豪侠，抿了抿嘴。
两人相视半晌，默然无言。
终于，瑜梨忍不住叹了口气：“今天刚刚好，三年……”
萧木微微点头：“三年，辛苦你了。”
瑜梨随手摸了摸身旁的琵琶，拨出一道颤音。弦音回荡于屋内，如泣如诉，可姑娘本人的面色却愈发冰冷。
“没什么辛苦不辛苦，人总归要有个念头。这样也好，念头还明白得多。”
一时之间，萧木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却又憋了回去。就这样纠结半晌之后，他站起身，走到瑜梨身旁，单膝跪下。
然后将她深深拥入怀中。
可惜就在此时，门外传进来了小侍女的声音：“姐姐，川公子又来啦！您……”
僵住了，因为她刚一开门，就看到了拥在一起的萧木与瑜梨。
愣了几息，小侍女讪讪道：“萧侠来了啊……要不然我去跟川公子说一声，就说您正忙着？”
萧木忽然站起身，理了理胸前的衣襟，转身道：“不必了，请川公子进来吧。”
“现在？”
前一刻被别人抱在怀里的姑娘，下一刻却要见另一位恩客，哪怕小音早已知道了萧侠与川公子“相见甚欢”，也有点不敢相信能“欢”到这种地步。
难道当真要双龙戏凤？
瑜梨淡然道：“别瞎想了，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是萧侠和川公子有事要谈，我只是从旁作陪而已。去，请川公子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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