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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百辆运粮车大摇大摆驶入官仓之后的第二天，官府门口就贴出了通告，还有差人敲锣打鼓走遍各大街小巷，传达的都是同一个惊人消息：
今年岳山大辩上惊艳众人的白先生，带来了大批粮食，以比市场更低的价格直接卖给了官府！
在任何一个有脑子的商人眼中，这都是愚蠢至极的行径。或许，连‘商人’这个限定词都可以去掉。任谁都知道，如今的粮价几乎一天一变，时时都在涨。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要，将利益拱手让给官府，这是何等行为？况且那许太守还能在位多久尚是未知数，就算讨好了又有什么用处？
一日之内，“岳山来的傻子”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但紧接着，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那位白先生卸空了约莫一百辆大车，又拉着这些运粮车向东出城。而官府再次发通告，说诸位岳山学子齐心协力，决定在富庶的荆国与阳昭城之间设一条商路，专门用来给洛国运粮。
这消息似乎过于荒谬，反倒让人们不敢嘲笑了。于是许多商人纷纷找前些天参加了大辩的学子们证实，然后就听到了白先生的宏愿与会场众人的拥护，而且是充满了各种细节栩栩如生的版本……
“不瞒您说啊刘大少爷，那位白先生真的是厉害极了。可惜您是没看到当时的场面，那孙缟嚣张极了。没等陵家当代师子说完就跳上台去惹事，这种事多少年了没出过一回！陵家师子当然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没那么容易被驳倒。可是那孙缟准备太充分了，将史记倒背如流，专门找出各种他需要的例证用来反驳……”
孙家园林之中，凉亭之下，刘徐帆瞪着坐在面前口若悬河的青年书生，不觉眉头悄然皱起。
终于，他忍不住打断道：“我是问，你到底有没有看到那个白先生？他真的引来万千士子响应了吗？”
书生连忙点头道：“肯定的啊，我亲眼看见白先生几句话下去，就教孙缟哑口无言，再也嚣张不起来了。您是没看到那狂士的脸色，太精彩了……”
刘徐帆的拳头忽然捏紧了，愈发急躁道：“我是问周围观众的反应！”
“周围人都在叫好啊！轻而易举地斗败了孙缟，白先生许下宏愿，要知行合一。您是不知道，这简简单单四个字让多少士子茅塞顿开……”
眼看着书生讲得唾沫横飞，刘徐帆却更加烦闷了。于是没过一会，他再一次打断道：“算了，韩先生你还是先回去吧，我突然有事要去和家父商量。”
书生连忙告退。
刘徐帆坐在凉亭的长凳上，紧皱着眉头沉思起来。不过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刚才不是跟人家说要找我商量事情吗？怎么坐这儿发呆？”
“父亲……诶，您拿着的这是什么？”
话刚出口，刘徐帆就见父亲将手中的几张纸递给了自己。他连忙接住，拿稳了一看，才发觉这纸上写着的东西正是自己刚刚想要找来看的。
每一年大辩之后，岳山都会将每一位上台辩者的言论记录下来，传遍天下。今年当然也不会例外。
而刘家老爷此刻递给儿子的，正是大辩第一天的记录，包括了陵家师子、孙缟和白尹的辩论内容。往后翻，还可以看到所谓“白先生的宏愿”。
刘徐帆匆忙翻看着，就听到耳旁响起了父亲的感叹：“那个白先生，真的不简单啊……交相利三字一出，就点出商家之最高境界了。”
“父亲，这可不见得吧？况且嘴皮子说得再厉害，也不代表这个白先生真的懂行商手段啊。”
“他确实不一定懂，但也没必要懂。背后有岳山给他撑腰，就算没有抗衡一国之力，要扭转一地粮价还做不到吗？你看后面的描述是怎么说的，‘全场欢腾，争相投奔’！有多少士子甘愿为他的宏愿而奔走，这些士子背后又有多少能量？”
刘徐帆动了动嘴皮，却没再说出一句话。
凉亭之中，父子俩相对沉默，半晌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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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流传的消息往往就是这样，”在太守府的客厅里，白尹如此总结道，“在一次次的口耳相传中，初始时的叙述被放大了许多次，变得越来越夸张。而当流言已成势，那么哪怕是再怎么精明的人也要半信半疑了。”
许晨尊笑着接道：“而且这些商人平时不结交士子，如今临时抱佛脚，自然就很难找到真正参观过大辩的人。去岳山要自费盘缠，却没有任何收益可言，故而大辩观众大都是醉心于书海之人，很看不惯那些奸商。真正旁观了大辩的学子，如今阳昭城里大概不超过五掌之数。但对此感兴趣的学子，就有着十倍百倍的数量。”
“所以这些商人打探关于大辩的消息，只能找到不那么诚心、没去岳山的学子。他们听到的，也是流传了好几手的消息，经过了许多的夸张放大。不过真要说起来，其实还是应当感谢岳山。”
“白先生何出此言？”
“岳山的通告里，把我捧得很高，这就让我行事方便了许多，可以摆出大义之旗了。”
听他这么说，许晨尊不由得略感好奇：“岳山不是一向只说实话，一字不虚吗？怎么会捧人？”
白尹微笑着解释道：“他们确实不会说假话，但是说真话也是可以有选择的。在场的观众纷纷给我叫好，这是事实，但在场的究竟有多少观众？确实有士子追随我，可是究竟有几个士子？这些数字，岳山那边是一点都没透露，反而只形容当时的场面有多么热烈。如此一来，若是没去过大辩的人，恐怕还以为我背后真有成千上万的士子呢。”
然而事实上，整个大辩会场的观众不过几千人，而白尹发言时当场响应者虽多，真正随其奔走的也不过四十多人而已。
许晨尊啧啧称奇：“居然还能这样……岳山那边，该不会猜到了白先生想要如何行事，所以才暗中相助吧？”
白尹笑得更开心了：“那当然不太可能。但我认识正宗的岳山子弟，让人家帮忙带个话，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稍微修改一下通告，这就不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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