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竹风镇的院子里，白尹首先要忙的并不是芷珑汐的补考，也不是妖力功法的修炼，而是整理这段时间庆丰公司和顺丰镖局的一切文件。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派至各地的弟子们都按照他先前安排的任务行动着，并且定期写成报告。而弟子的每一份报告，都要通过公司和镖局的渠道送至竹风镇。到了他回归之时，那些报告已然堆积成一大叠，令人望而生畏。
不过白尹并没有畏难，而是安心坐在书桌前，将每一份报告都仔细看过，并且拿来一沓纸，一边看一边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笔下的字符，又是以别人看不懂的鬼画符为主。哪怕是对于竹琪而言，也只能看懂其中的数字和一部分算符——自从开始学微积分之后，竹琪终于明白了那几个算符是什么意思。但那些算符所构成的算式，就超出少女此时的理解范畴了。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竹琪搬来一张小凳子，坐在白尹身旁看了半天，忍不住问道，“也是微积分吗？”
白尹头也不抬地道：“不全是，还有一些线性代数和概率统计的东西。”
少女又瞄了一眼，暗暗咂舌。沉默了半晌，她又问道：“你在算什么啊？”
“如果你是问现在这些，那么可以说，我算的是天下凋敝的缘故。”
“什么？”竹琪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天下有十四国，数千万乃至上亿的百姓。如此巨大而复杂的世界，怎么可能用笔和纸算出来呢？
这时，白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炭笔，回头道：“这其实是一个实验。具体的做法，过些天等他们都回来了我会叫上所有人一起讲讲。不过刚才验证的逻辑，可以先给你说一下。”
“逻辑？”
“呃，就是推断，一点口误而已，不用在意。”
尽管白尹的语气很是自然，可是竹琪还是忍不住暗暗嘀咕——‘逻辑’和‘推断’这两个词的读音差距那么大，可能搞混吗？
不过接下来，白尹的一番话就让她不由得凝神细听了……
“我查过史料，可以说一千年前的粮价大约是现在的两三倍，而五百年前的粮价比现在的两倍多些，两百年前的粮价比现在高了七成，”白尹缓缓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竹琪不假思索地道：“说明粮价一直在跌，这不是好事吗？”
“当然不是，因为跌价的不只是粮食，还有其他各种货物。问题在于，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货价会跌，而且这跌势上千年都从未止歇？”
少女茫然摇头。
白尹解释道：“首先最关键的，是割据和战乱。自从洪天子以后，天下几乎从未统一过，而且大多数时候并立的国家都不止十个。翻阅史书可知，一开始还有许多国家尝试着铸造自己的货币，可是多数时候，甲国的钱币在乙国都无法使用，而各国势力不断变换，结果就是所有的铸币都没能坚持下来。”
竹琪听了他许多课，便适时接道：“因为货币的根基是信用，而不稳定的割据无法形成稳定信用，是吗？”
白尹颔首道：“没错，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大家只能用金银交易。然而问题是，天下的金银是有限的，而且近几百年来已经罕有大一些的金矿银矿现世了。”
竹琪犹豫着道：“所以，货币的总量恒而不变？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不，非常不好。因为在交易流通的过程中，金银总会有损耗，时间一长，流通的金银就会越来越少，所以物价就越来越低。对于做生意的人而言，既然货物总是越来越贱，金银总是越来越贵，那我还做什么生意？”
白尹说到这里，竹琪顿时想通了什么，眼前一亮。
“我明白你的意思啦！在商人们看来，若是没有特别好的机会，没有足够大的利益……既然金银一直在升值，那他们干脆别做生意，只要收藏足够多的金银，捂在家里，等它升值就赚了，而且还没有风险！等到明年，每一两银子能买到的东西，自然会变多！”
“没错，所以你明白问题有多严重了么？”
“我明白啦……”少女刚一想通，脸色顿时就黯淡下去，“商人不愿做生意，各行各业的人也都不乐意做事，大家宁愿收藏金银。可是金银本就不够，再让人这样不停地收藏，就更是不够，结果各行各业的产出都越来越少……这就是你以前讲过的恶性循环吗？”
越是这么说，越是让人不禁为之绝望。千年以来战乱不停歇也就罢了，可再想想此般天下大势，就好像每个人的脖颈都被套上一圈绞索，不断地收紧。每一代人的日子都比上一代人更糟糕，这或许就是最让人绝望的事情了。
白尹点头道：“物价不断在跌的这种恶性循环，其实还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通货紧缩，简称通缩。”
“你哪儿造的这么些怪词……”竹琪也没心思嬉闹了，无精打采地问道，“你这不是讲得挺清楚的了吗？何必算得那么复杂？”
“当然要算。我只知道如今天下通缩，却不清楚有多严重，不清楚通缩的速度，更不清楚各种货物在通缩中的分别。现在算出了详细可靠的数值，以后我在筹谋的时候就更有把握了。”
少女叹了口气，又问：“可是算得再清楚，你又有什么办法扭转天下大势呢？”
“很简单，两种办法。第一，以战止战，统一天下，铸造货币，并且保证其信用能立稳。”
竹琪撇了撇嘴：“历史上那么多人雄心壮志，都没人能统一天下……”
白尹继续道：“第二种办法，探索世界，找到新的金矿银矿。”
“哪会有那么好的运气，恰好在最需要金银的时候就找到金矿银矿啊？”
尽管竹琪一脸怀疑，但白尹却很清楚，这样的奇迹是真的发生过——在另个世界。
但他当然不可能将希望寄托在运气上，于是竖起食指，微笑道：“还有第三种办法，就是建立一家遍及天下的大商号，以商号的名义发行货币，扭转通货紧缩。”
少女精神一振：“这就是你如今在做的事情吗？”
“呵，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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