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大人……去哪了？”
沉默了很久，陈姓偏将终于接受了叶清玄已经不在岷北城中这一事实。
他面色有些灰白——被对手压着打不可怕，傅龙身为主将没有威信也不可怕，军中缺粮虽说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不能解决。然而问题在于，这一切“不可怕”的前提都是国师叶清玄尚在军中。
无论是傅龙还是陈姓偏将，他们都很清楚，叶清玄的威望是无法被复制的。因为那威望，来自于他这十年间以一己之力兢兢业业地稳住了一个风烛残年的王朝，来自于他出山以来便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恐怖战绩！
大俞这数十年来，能让普天之下“不知天子只知大臣”的，除了当年的军神刘烨风以外，也就只有一个叶清玄了。
他是军心所向，他是士气所在。只要他还在城中，哪怕什么正事都不做，每天只是钓鱼赏花，也足以让这八万乌合之众心安。
当一个人的威望足以改变某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之后，便没有人会关心虎符在谁手中——而这，也是傅龙眼下最大的困境。
“不知道！”傅龙摊了摊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陈姓偏将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身体下意识地前倾，一双虎目死死地盯着傅龙，如同溺水之人盯住救命的那根稻草：“傅大人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傅龙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沉吟片刻才道：“傅某只能告诉将军，你眼前的战场并不是真正的战场——或者说并不是能够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战场，你我留在这里，唯一的意义就是为国师大人到达他的战场争取一些时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陈姓偏将被傅龙绕得有些迷糊，他摆了摆脑袋，说道，“你就直接告诉我，国师大人需要我们做什么？”
“傅某说过了，我们要做的就是守住这座城，为国师大人争取一些时间。”
“多长时间？”
“短则七日，多则十日。”
陈姓偏将闻言又盯着傅龙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收回目光，身子后仰回去坐正。
“末将终于明白国师大人为什么那么看好你这么个毛头小子了。”
“哦？”傅龙挑了挑眉，“愿闻高见。”
“因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甚至不知道你说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在这一点上，傅大人与国师大人倒是有点像。”陈姓偏将目光中透漏出一丝忌惮，但随即他又豪爽地笑了笑，说道，“不过也只是有些像罢了，你和国师大人之间，还差了好几百条朱雀街！”
傅龙被他这话说得有些发愣，不过仔细想一想，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眼下的局势，傅某已然如实相告了。”傅龙轻咳一声，把话题拉回到正事儿上，“虽说大多数人已经相信了傅某‘半月以后会有援兵’的鬼话，但这偌大的军营，很难保证不会又出现如陈将军这样的聪明人，能够一眼看穿傅某的缓兵之计……而眼下国师大人不在，身为国师大人的亲卫，希望陈将军仗义相助，帮傅某压下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傅大人这是想把末将也绑上这条贼船么？”傅龙无形间的一个马屁让那陈姓偏将很是受用，但是他也只是耿直，并不傻，稍微思考了一下便察觉出傅龙话里的蹊跷，说道，“如果傅大人所谓的‘为国师大人争取时间’也是缓兵之计呢？”
傅龙拢着手笑而不语。
陈姓偏将被他这意味不明的微笑弄得有些胆寒，但还是硬着头皮幽幽问道：“如果末将不愿意上这条贼船，傅大人会怎么做？”
“这个嘛，其实很简单……”傅龙挑了挑眉，随即话锋一转，怒喝一声，“来啊！把这知法犯法之徒拖出去砍了！”
帐外两名亲卫破门而入……
“诶诶诶……”陈姓偏将“噌”地跳起来躲到傅龙背后，“别介啊傅大人，同袍一场，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所以陈将军这是想通了？”
“我还有的选吗？都依傅大人所言。”
傅龙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两名亲卫退下。
待那两人退出营帐，傅龙才站起身来，冲着陈姓偏将行了一礼，凝重说道：“傅某知道陈将军仍旧信不过我，但傅某愿以身家性命发誓，傅某今夜所做的一切安排，皆是为了此战的大获全胜……所以，请将军务必全力而为！”
那陈姓偏将闻言摆正衣盔战甲，同样拱手回礼。
“末将，领命！”
很多年后，后世的史学家们为大俞王朝末年所出现的这一批天下名将撰写《名将列传》的时候，总是免不了会提到“傅龙”这个名字。史学家们常常惊疑，在那个英雄如草芥一般的时代里，年纪轻轻的少年都尉，是如何在几乎寸功未立的情况下，一步一步地爬到了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并在此后的数十年屡战屡胜，坐稳了乱世第一名将的宝座的。
在当事人都已经逝去的后来，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些问题。因为那些史学家们，终其一生也无法得知，在明德五年暮春一个并不明媚的夜晚，岷北城中那个没有丝毫威信的年轻将军，为了稳住那个群龙无首的城池，究竟付出了多少算计……
而与此同时，有一只雪白的鸽子，扇动着它那双娇小的翅膀，跨过了千山万水，终于从沧州洛城伽蓝寺飞到了宁州南安城，落在了城主府一处偏僻的院子之中。
鸽子“咕咕”地叫着，惊动了那位只披了一件单衣在窗前点灯夜读的宁王幕僚曹亮。
曹亮放下书卷，起身退开房门走到院中，解开那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竹筒，从中取出一封谍报。
曹亮把那谍报摊开，借着月光逐字逐句地看完，心头顿时大骇，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掉，径直出了院子，往宁王洛寒山所在的那个院子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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