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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云禅师摊开手掌，掌心之间多了一颗念珠大小的白色圆珠。
肉眼看去，那珠子色泽纯粹不含一丝杂质，剔透得如同一颗在江河河蚌体内磨砺了数十年的珍珠一般。
叶清宁心中有了些猜测，小心翼翼地从禅师手中接过这珠子，一缕温热在他掌心溢散开来。
“这是？”
“佛骨舍利。”禅师答道，“刃施主火化之后留下来的佛骨舍利。”
对于大俞人来说，“舍利子”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自从两百年前太祖皇帝采纳天机阁祖师爷的主意推行以佛安国的国策之后，佛门在大俞国的地位便一跃千丈，连带着很多关于佛学的道理故事也普及开来。虽说大多数的老百姓只是抱着一种功利的心态信佛拜佛，对于佛学的理解也只停留在表面功利的那一层，但这些基本的佛学知识还是懂一些的。
比如“舍利子”，哪怕是不信佛的人也应该知道，这是佛门传说中只有佛陀与得道高僧圆寂才能烧出来的东西，是不可多得的佛门圣物。
叶清宁没有见过舍利子，而且天机阁门人都不热衷于鬼神之事。在他的理解之中，生或许不够公平，但死绝对是世间最公平的事情。有德高僧也是人，既然是人，死了便是死了，或归于棺木埋入地下，或大火一烧化为灰烬，这是谁都逃不过的宿命。至于烧出一些所谓“精神结晶”这样比较玄学的说法，不说信与不信，总之他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的。
伽蓝寺有一座九层高的佛塔，据说佛塔塔顶藏着伽蓝寺历代高僧圆寂之后留下的佛骨舍利，但是叶清宁从未登塔一观，所以塔上究竟如何，他也不得而知。
但是当这颗剔透如珍珠一般的东西落在叶清宁手心的那一瞬间，他突然下意识地觉得，或许这个关于“舍利子”的传说其实是真的。
真的有那么一些人，能在死后烧出灵魂的结晶——而他的奇伯，就是其中之一。
“奇伯好酒，且一生习武，嗔戒杀戒都曾犯下不少，又不是佛门中人，这样也能烧得出舍利子么？”
虽说已经确定这就是奇伯烧出来的佛骨舍利，但叶清宁还是免不了有此一问。
慧云禅师微微一笑，说道：“世人对于佛骨舍利终究还是存在些误解，不是佛门中人，便当真烧不出佛骨舍利了么？”
叶清宁默然，他知道再说下去就免不了涉及到关于佛理的讨论，但他现在的状态，实在没力气跟这老和尚讨论什么佛理。所以，安安静静听就好了。
“刃施主虽不是我佛门子弟，但所修习的《般若心经》却是我佛门内功心法，‘闭口禅’也是我佛门苦行僧的必修课，他与我佛门的渊源，不可谓不深厚。”老禅师也知道叶清宁的状况，所以尽量言简意赅地说道，“施主武艺高强，却从来未曾恃强凌弱，反倒以武会友，提携后背，苦心孤诣为这偌大的江湖播种种树，其功德自然无量，当得起这颗佛骨舍利。”
顿了顿，禅师突然低下头，有些惋惜地说道：“再者说，我佛门素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说法，老衲虽不知刃施主因何而死，但想来他临死之前必然是放下一切，了无遗憾了吧……”
“也许吧。”
叶清宁盯着手心的舍利子，良久之后，才不置可否地回答了一句。
“对了，我答应过奇伯一件事，说要来伽蓝寺寻一个人，奇伯与他有一个赌约，奇伯要我告诉那个人，他输了！”叶清宁贴身收好那颗舍利子，问道，“禅师可知道寺中何人与我奇伯有过赌约？”
“老衲知道。”
“何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慧云禅师双手合十口诵佛号，说道，“说来惭愧，老衲当年也不信刃施主区区一介武夫能够烧得出佛骨舍利，便在玩笑之时与他有此一赌……如今事实胜于雄辩，老衲输得心服口服！”
“与人赌辩，这是犯了嗔戒了。”叶清宁半开玩笑地一乐，“禅师一代禅绝，得道高僧，竟然也不听佛祖教诲，知戒破戒。”
“慧云终究是人而并非佛陀，况且即便是佛陀，就当真个个循规蹈矩遵守戒律么？”慧云禅师似乎心有所悟，“须知，佛是死的，人是活的。”
“佛是死的，人是活的……”叶清宁反复念叨这句话，片刻才笑了笑，说道，“这话若是别的和尚说，少不得要被赶出山门还俗回家，但若是禅师来说……虽不免离经叛道，却蕴含无限禅意。”
“叶施主误会了，这句话乃是老衲新收的一位关门弟子所言。”
“哦？”叶清宁有些讶异，随即笑了笑，“看来是下一个禅绝了，恭喜禅师后继有人。”
慧云禅师笑而不语。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敲门声突然响起，柳绯烟端着一碗热粥走进禅房。
“叶施主昏迷五日，都是柳施主在塌前照料，如此佳人，还望施主珍重。”慧云禅师双手合十与柳绯烟打过招呼，然后别有深意地望了叶清宁一眼，说道，“老衲方才所说之事，还望施主认真考虑一番。”
叶清宁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点头诚恳说道：“弟子心中有数，师伯不用担心。”
慧云禅师叹了口气，知道他心意已决执念深重，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便也不再多言，告辞离去。
禅房内又只剩下叶清宁和柳绯烟两个人。
叶清宁伸出手准备接过柳绯烟手中的碗，后者却顺势坐在床沿上，举起勺子放在嘴边，用朱唇轻轻吹了口气，才送到他嘴边。
叶清宁无奈苦笑，热粥入嘴，心里头却有暖意流淌。
寺里伙食清淡，叶清宁五日未曾好好进食，也的确不宜立刻就吃一些大补之物，一碗热粥便是刚刚好。
美人喂食，叶清宁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粥快见底的时候，柳绯烟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好吃吗？”
叶清宁点点头，肚子饿了，自然吃什么都香。
“那我们找个地方隐居去，我天天做给你吃，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