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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三，正是一年开春之际，那落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雪终于是停了，刺眼的阳光洒满银装素裹的赤叶城，化雪的时节，天气竟比落雪的时候要更加冷上几分。
叶清宁从城守府中走出来时，穷奇已经从房顶上跳下来坐在马车上等候多时了。
叶清宁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这个抱着刀匣的垂暮老人，看他佝偻着腰盘腿而坐。看他一身麻衣缝缝补补破旧得不成样子，看他咧着嘴笑时露出一口黄牙，看他偶有青丝却藏于满头白发之间……
很难想象，世间用刀第一人，天下刀势独占五分的刀圣刃无锋，居然只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老头。
从江州到启明再到齐鲁，这一路走来，就是这样的一个小老头一直护在叶清宁身旁。他不会说话，他只会用刀。所以不管你漫天神佛还是魑魅魍魉，只要敢来，就得做好把命留下来的准备。【蛛网】如此，【地府】的十殿阎罗亦如此。
刀圣刃无锋，在天机阁灭门的那一天就消失了。眼前这个人，名为穷奇。【孤月】四凶兽之一的穷奇。
叶清宁拢着手，走到马车前，和穷奇肩并肩坐在车辕上。
“奇伯，我驾车，你歇着。”叶清宁抬手帮穷奇拂去衣角上沾上的些许雪粒，轻声说道。
穷奇愣了愣，咧着嘴笑了笑，把刀匣竖着放在身后，翘起二郎腿靠在刀匣上，眯着眼看叶清宁拉着马的缰绳驱车缓缓前行。
北燕大败之后，田孟带着喻秉武等一众武将北上去收复之前丢失的十多座城池去了。而以喻秉文为首的齐鲁文臣，则用最快的速度把南逃的流民全部调回北方，而赤叶城作为沟通齐鲁南北两地唯一的关口，又正逢新春佳节，此刻当然是热闹至极的。
马车在拥堵的人群里穿梭，叶清宁沿途留意着街道两旁做生意的小贩，见到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跳下车买两份回来。一老一少手提花灯嘴里还叼着根糖葫芦，像是两个没长大的孩童一样，丝毫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
过年过年，除夕一过，又是一年。
对于那些年轻的人来说，过年过的是一种氛围，是白日里大街小巷的车水马龙，是夜里集市上璀璨的花灯与烟火；可是对于那些年迈的人来说，过年只是意味着他们的余生又少了一天，又少了一年。
人吃土一世，土吃人一回。生老病死是谁也逃不过去的天理循环，既然活着，总该及时行乐。
也许是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一切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跟着叶清宁原本的谋划走，神思没有那么郁结，夜里倒是常做梦，梦到一些往事，梦到一些故人。
叶清宁还记得小时候，每到过年，除夕夜吃完团圆饭，焚香祭祖拜祭祖师爷之后，师父需要上下打点照例是走不开的，总是大长老带着他们师兄弟几个下山到洛城里玩耍。
那一行五个孩子小师弟叶清风最乖也最懂事，大长老总是最偏爱他，总喜欢把他举起来放在肩膀上骑着走。每到这时候小师妹就会很羡慕，撒泼打滚不想走路，总是大师兄叶清玄上前背着她跟在大长老后面，留下叶清宁和田孟这俩没人疼的吊在后面慢慢走。
直到如今叶清宁还总是记起这样的画面：提着灯的大长老背影宽广而高大，在那样的漫漫长夜之中为小辈们指引方向，小师弟小师妹偶尔会回头做个鬼脸，两张小脸蛋上挂着同样优越的神情，只是傲娇，却没有任何的嘲讽。
这些记忆到现在慢慢的都有些模糊了，叶清宁只知道那个时候的师父和大长老都还很年轻。
或许是大长老再也扛不动已经长大的小师弟，大师兄也因为男女有别不再去背小师妹的时候，叶清宁才第一次觉得原来无论是师父师娘还是几位长老，都在他们慢慢长大的过程中慢慢变老，而他们师兄弟五个人，最后也没有谁记得要好好尽尽孝。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一种无法与他人言说的遗憾。
——
带着穷奇在赤叶城中漫无目的地闲逛了许久，叶清宁才恍然记起自己午饭还没吃。虽说一路上这爷俩吃糖葫芦都已经吃饱了，但毕竟家里还有人在等，叶清宁也不想再挨一次针扎。找了家成衣铺子给穷奇买了几件上好面料的新衣服之后，叶清宁便驾着车回了叶府。
穷奇是抱着他的刀匣和新买的衣服翻了墙就进到了叶府之中，叶清宁望着他的背影摇头苦笑一声，自己上前敲门。
开门的人不出意外的又是白夜，他似乎已经承担起了叶府所有的打杂工作，每天上窜下跳不是报信就是看门，堂堂一位密探混成这样，白夜自己倒是乐在其中。
“少阁主，有客人来了。”白夜帮叶清宁安顿好马车，然后像是突然记起来什么一样，一惊一乍地说道。
“客人？”叶清宁挑了挑眉，问道，“哪里来的客人？”
“北方来的客人，名字有些奇怪，叫什么——影子。”白夜挠了挠头，思考良久才记起来，说道，“人现在在后院的亭子里，是墨弦负责招待的。”
叶清宁闻言一惊，顾不得继续和白夜答话，加快步子急匆匆地往后院走去，却迎面撞上了从后院出来的影子。
影子退后一步，拱手欲行礼，却被叶清宁打断。
“江大叔呢？”省略掉那些寒暄的话，叶清宁直奔主题。
“东家路上感染了些风寒，怕传染给少阁主，先行南下去了。”影子着实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说这话时一双眸子下意识往旁边瞟了一眼。
叶清宁皱了皱眉，却也没有拆穿他，静待下文。
“东家让我带回来的。”影子从袖子里取出两封谍报，递给叶清宁。
叶清宁接过两封谍报，手指一一抚平，只见上面各有一行小字，看字迹的确是江胖子的手笔。
“北燕赤阳部王城已毁。”
“清风仕蜀。”
“清风仕蜀……”叶清宁低声念叨着这句话，短短的四个字，却让他记起了一个尘封许久的名字！
他猛然抬头，对上的却只是影子那双茫然无措的眸子。
“传令蜀中朱雀密探，我要知道这近六年以来，蜀王公孙术麾下所有的人事变动！”叶清宁声音颤抖，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紧握着那封四字谍报，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也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