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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布衣一怒
苏文回到国师府门前时，已是黎明时分了。
他满身的血迹，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但大多是别人的。这一夜，他自己都不记得他杀了多少人，他也不愿意去回忆。
石明在雪中坐了一夜，抱着自己喜欢的姑娘，身旁是【影卫】掌尊使的尸体，那尸体俯卧在地，肩头插着石明的锻钢长刀，但真正致命的却是后心处的那把匕首。
苏文没有去管那具尸体，只是看着石明，看着他怀里那个睡得安详的姑娘。他想说话，但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一个字他都说不出来。
“你回来了。”良久，石明把头转向苏文的方向，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声嘶力竭哭过几天几夜的人，但苏文分明没有从他脸上看到泪水，只看到了那双空洞的，一如既往没有半点神采的双目，“【孤月】梼杌来过，匕首是他留下的。”
“对不起……”苏文深吸了一口冷气，握着刀的手指泛白。
石明俯下身，把脸埋进龙耳散乱的长发中。
“苏文，我再也看不见光了。”
苏文仰面，任由风雪拍打在脸上。他很希望石明现在可以哭一场，可是石明没有。因为他不是悲伤，他是绝望了。一个人的悲伤可以用哭泣来宣泄，但如果他对这个世界绝望了，那么哭是没有用的。
耳边传来破风之声，苏文下意识一躲，再低头时便看到那只蝴蝶镖沿着来时的轨迹向石明飞去。
“不，不要……”
苏文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拦，但只跨出一步，疲惫感便如潮水般涌来。他半跪在地上，拄刀立着，眼睁睁看着那只蝴蝶镖划过石明的脸庞，带起墨黑色的血痕。
石明笑了，他抱起龙耳，像是托住整个世界。他背对着苏文，一步一步往前走，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叫江湖的地方，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去隐居，去到远离尘世喧嚣的地方，粗茶淡饭，共白头，长相守……
可是他答应了，却没有做到。蝴蝶镖上的剧毒很快就会侵入心肺，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如果有来世，我还愿意做个什么也看不到的瞎子，只要能找到你，我亦无悔。”
他最终倒在了雪地里，拉着自己喜欢的姑娘的手，一起面朝天空。
苏文痴痴地望着他们倒下的地方，他想起以前在麓山书院念书的时候，先生说《山海经》里记载了一种怪鸟名为蛮蛮，这种鸟生来只有一只眼睛和一个翅膀，所以雌雄双鸟必须比翼才能飞上天空。雌雄双方只要有一只死了，另外一只也不会独活，因为没了另一半，它们就没有办法飞上天空了。
先生说，石明和龙耳就是这样两只鸟。
苏文丢掉刀，在雪地里躺了许久，才恢复了些许力气。他起身，吩咐【蛛网】中人为挚友收了尸，然后走进国师府。
长廊上满是尸体，那是昨夜偷偷摸进来的宵小，被留守在叶清漪房门前的黎羽杀得干干净净。
“苏先生，你终于回来了！”叶清漪从房里探出头来，见到苏文，总算是松了口气，“黎姐姐在我房里。”
“她……没事吧？”
“没事的，只是有些累。”叶清漪看着满地的尸体，像是又回忆起什么不好的往事，有些心不在焉。
昔日天机阁的灭门之案，比眼下的场景怕是要惨烈数十倍。
“你们没事就好，这里会有人清理的。”苏文点点头，转身挥了挥手，“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先走了。”
“苏先生你要去哪？”叶清漪下意识问了一句，说完又觉得不妥，加上一句，“等会儿黎姐姐醒了肯定要问起你的，我好方便回答她。”
苏文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深吸一口气，说道：“你石大哥和龙姐姐死了，我要给他们报仇。”
言罢也不管叶清漪作何反应，只是一个人离开长廊，推门而去。
门外，巡防营三千甲士已经集合完毕。昨夜一战，整个启明城所有的军队已经彻底被【蛛网】握在手中。
苏文把石明的锻钢长刀从【影卫】掌尊使的肩头拔出来，他纵马提刀，身后跟着三千铁甲，向着那座宫城走去。
痛失挚友的悲愤，必须找个地方排解。哪怕要背负弑君的罪名，受万世唾骂，他也在所不惜。
国师府到宫城并不远，一路经过了两条长街，苏文停在了宫城城门之处。城门之下，站着一个满头白发的佝偻老者。老者手持浮尘，身着丧服，正襟肃立。
双方对峙良久，苏文才开口问道：“阁下何人？为何拦我？”
“咱家姓赵名高，先文孝帝的侍读太监，先帝的大内总管。”老者执儒家礼，对苏文一拜，苏文侧身不受，“咱家想请苏先生退去，不要为难陛下。”
先孝文帝是指当朝皇帝的爷爷，大俞孝文帝云世明。
“呵，呵呵。”苏文环顾四周，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大俞两百年的社稷，居然要靠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监来维护，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咱家受云氏三代人恩惠，老来孑然一身，自当为陛下尽忠。”
老者用尽全身气力，尽量让自己的身子骨显得不那么佝偻。
“说得真好听啊。”苏文依旧冷笑着，“二十多年前，先灵帝错贬大将军刘烨风之时，未见你赵高出面劝阻；三年前【影卫】违背先帝遗诏立云昊为帝，也未见你赵高尽忠护主。大俞没落至此，与你们这群无所作为的迂腐老臣脱不了干系，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今天哪来的立场拦我！”
“宦官不干政，这是本朝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这一点咱家问心无愧！”老者不卑不亢，道，“倒是你苏文，黄口小儿不知深浅，为了一己之私便带兵入宫弑君屠龙，你置国师叶清玄于各地？”
提到叶清玄，苏文发热的头脑总算是冷却了些。
“今日你若执意带兵入宫，咱家拦不住你，唯有一死以报皇恩，只是那叶清玄便会背上一个弑君的罪名，天下诸侯将以此为由出兵勤王，叶清玄十年算计毁于你手！”老者顿了顿，平复了语气说道，“这是你苏文希望看到的吗？”
苏文咬紧牙关，握着刀的手骨节泛白。
“大俞是该亡了，却不能亡在你手上。”老者用只有苏文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已经斩断了这个王朝最后一丝气运，何不就此退去，见好就收。”
这句话终是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苏文仰天长啸，他含怒扔出了手中的锻钢长刀，刀锋把城门之上那块写着“朱雀门”的牌匾斩成两半，掉下来落在老者身后，发出“轰”的巨响。
“巡防营听令！兵部尚书赵川，御林军大统领钱江，巡防营守将孙彦良，此三人蓄意谋反……”苏文调转马头，带着那三千铁甲，带着胸中无法平息的怒火与愧疚，吐出了三个字，“杀！无赦！”
而那个名为赵高的三朝老臣，则转身一头撞死在宫城外。他那身雪白的丧服，是为自己穿上的，也是为这个风烛残年的大俞王朝穿上的。
他死前蒙了面，他说他无颜去见孝文帝，也无颜去见先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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