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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先生收我为徒！”
伽蓝寺一处禅房内，本来已经随慧云禅师走出门口的小和尚突然又调头回来，他跪倒在满头白发的叶清宁身前，两只手掌叠起来紧贴地面，额头落在右手手背之上——这是弟子拜师才会行的大礼。
叶清宁坐在床上，望着眼前这个孩子单薄的身子骨因为紧张而明显地颤抖起来，终究不忍心直接拒绝。他伸出手揉了揉拧成川字型的眉心，纠结了许久也想不到一个两全之策。
提着竹篮的老禅师幽幽地叹了口气，他转过身走进禅房，口诵一声佛号，说道：“此子无论心性还是资质都属上乘，老衲不明白施主还在犹豫些什么？施主若还有些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老衲或可开解一二。”
叶清宁摇了摇头，拢着手对小忘忧说道：“你且抬起头来。”
小忘忧直起身来，一张小脸上写满了肃穆与认真。
“你叫什么名字？”
“回先生的话，弟子俗家名为荀行之。”
慧云禅师在一旁附和一句：“‘上士闻道，勤而行之’，出自道家经典《道德经》，如果老衲没记错的话，当年令师给你起名时也是选了其中‘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这句话吧，可见你二人师徒缘分早已注定。”
叶清宁气笑了，对老禅师说道：“我幼时游历江湖，曾在商州遇见过一个白眉老僧，那时商州疫病横行，那白眉老僧拿着一瓶糖豆子，逢人便说这是佛门灵丹妙药，有病的吃了可以药到病除消灾去难，没病的吃了可以延年益寿羽化登仙……我那时便好奇，身为佛门弟子，为何要拿道家炼丹的手段出来招摇撞骗？不知师伯可否为弟子解惑。”
老禅师知道这小子是在讽刺他身为佛门中人却拿道家典籍说事儿，他笑了笑，说道：“所谓‘一法通，万法明’，佛道两家都是方外之人，何必拘泥于门户之见。”
叶清宁“呵”了一声，心说你这老秃驴倒是不拘泥门户之见了，但是也别把烫手的山芋往我怀里扔啊。
“荀行之，你要拜我为师，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小忘忧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转念又觉得回答得这么直接很没有礼貌，立刻又接了一句，“但是慧云师祖说您很厉害……”
“厉害？”叶清宁笑了，伸手捻起一缕白发，“什么是厉害？你看我如今这副样子，像是很厉害的人吗？”
“我爷爷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半大的孩子，不管如何聪慧，终究还是没学会怎么去隐藏自己的情绪，提起自家爷爷，所有的悲伤便都写在脸上，“爷爷还说，有些人力能扛鼎，但却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而有些人虽说手无缚鸡之力，却能把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爷爷？韩王殿下么……”叶清宁说道，“这倒的确像是韩王殿下能够说得出来的话，我向来不齿轻易言死之人，但尊祖父仗义死节之举，倒的确还有几分诸侯王的气度。”
叶清宁这话且不论褒贬，但在外人看来绝对是狂妄的，慧云禅师是看着他从小长到大所以见怪不怪了，但荀行之年纪还小，对方提及的又是自己去世的祖父，所以心里面难免有些不舒服，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不过，你说了这么多，却都是转述别人的话。”叶清宁没有理会这小娃娃脸上的纠结，说道，“要拜我为师，你就先得有自己的想法。”
“自己的……想法？”荀行之挠了挠头。
“对，你是怎么想的……或者换句话说，你为什么想要拜我为师？”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当然！”
荀行之低下头，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叶清宁也不急，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小忘忧，穿过禅房的木门，只见门外庭院之中，一堵肉墙立在古井旁边。“肉墙”身前，有背着刀匣满脸冷漠的中年男人，有断了一臂眼神躲闪的江湖侠客，还有那个永远只露半张绝美脸庞的玲珑女子。
他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他。
看他一头青丝变白发，嘴角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长剑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成旧人……
叶清宁低下头，下床扶起荀行之，说道：“你现在想不明白没有关系，我还会在寺中住上一段时间，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便可来此寻我。”
“那等我想明白了，您是不是就会收我为徒？”荀行之仰起小脸轻声问道。
叶清宁愣了愣，随即嘴角一抽，心道这小娃娃真不好忽悠。慧云禅师见他有些尴尬，便知道他这是用了个缓兵之计，遂上前牵住小忘忧的手，说道：“忘忧，你要记住，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有答案，因为有些问题即使你给出了答案，也未见得能够让人满意。”
小忘忧有些迷茫，但还是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来了。
慧云禅师对着叶清宁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告辞，然后便拉着小忘忧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现在年纪还小，老衲和你爷爷教给你的这些东西你可能还不能完全理解，不妨先把这些东西记下来，因为佛祖也说这世间总是聚少离多，我们这些人终究不可能守着你一辈子，所以现在多教你一些东西，往后……会有用的！”
祖孙俩越走越远，叶清宁看着他们的背影，一双眸子里不知为何多了一丝茫然，但转瞬间就被那座不顾一切扑过来的肉墙惊着了。
只见胖子饕餮灵活地绕过慧云禅师和小忘忧，踏着七星小碎步一路小跑，登上台阶之后便是一个飞扑……
“别……”
“轰……”
一声巨响把叶清宁没说出口的的话堵了回去。
小忘忧回头看到的，是一个没了门框的大洞和一座趴在地上哼哼的肉山，以及在一阵烟尘中捂着脸想要装死的叶清宁。
慧云禅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别说了，我赔……”
叶清宁强忍着在那座肉山上踩上几脚的冲动，嘴角狂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