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八章：局外之人
当沧梁两州边境的岷北城还处于剑拔弩张的氛围之时，数百里之外的伽蓝寺却仍旧是一片祥和。四月初夏，清晨听钟，暮时闻鼓，总有木鱼滴答，僧人唱经，在这样的方外之地住久了，纵使再怎么浮躁的一颗心，也会稍稍平和许多。
叶清宁这半个月来，借着为奇伯守孝的机会留在伽蓝寺跟着慧云禅师吃斋念佛，虽说也没悟出什么佛理来，但是这身子骨的确比之前强了许多。对此，无论是慧云禅师还是【孤月】四人，自然都是喜闻乐见的——但是，谁都知道，叶清宁不属于这里。他之所以愿意在此逗留这么久，只是害怕他的奇伯泉下孤单，只是在尽一个晚辈最后的本分。
待守孝期满，叶清宁还是会离开这个安逸的所在，投身于这乱世的洪流之中，一如那日他离开江州断肠崖时那般决绝。
他们只是希望，这一天晚一点到来。至少在守孝期内，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可是有的时候，你越是担心某件事情发生，那么那件事情就更加有可能发生，无关玄学，只是该出岔子的，躲也躲不过去。
而此刻，混沌和饕餮就面临着这样的困局。
小半月前，恢复了些许元气的叶清宁缓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梼杌叫到跟前骂了一顿，并告知他陌沫真实的下落。而梼杌得知自家傻徒儿并没有被少阁主卖给云逸，而是由墨弦接到了宁州，这才狠狠地松了口气，甚至不用叶清宁说，自己就麻溜地滚蛋了。
而影子自从继承了刀圣留下来的刀匣之后，对刀术的领悟已然是更上一层楼了，只是一直没有时间消化所悟。所以在确认叶清宁身体暂时无碍之后，他便找慧云禅师借了一间禅房，兀自闭关去了。
如此一来，叶清宁身边便也只剩下混沌和饕餮两个知根知底的人了。而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叶清宁在守孝期内也没打算离开伽蓝寺，所以他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便都交给了身手相对敏捷的混沌来负责。
刘裕惨死在阎罗王手中之后，【暗辰】埋在洛城里的谍子们群龙无首，便都暂时蛰伏起来，洛城这边的情报系统自然而然便陷入了瘫痪。好在阎罗王一死，新的白虎密探就在第一时间入驻了洛城，把这数月以来囤积下来有价值的东西尽数交给了混沌——其中便包括了岷北城的战事。
“又要打仗了啊······”饕餮坐在伽蓝寺大雄宝殿外的墙根底下，把手中已经翻完的卷宗往上一抛，轻轻叹了一句，随即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暂时瞒着少阁主？”
混沌背对着饕餮坐在院墙上，单手托着下巴目光迷离地望着在大雄宝殿中虔诚念诵《往生咒》的叶清宁，头也不回地接住饕餮抛上来的卷宗，犹豫了许久才说：“我也不知道……”
饕餮愣了愣，一张肉饼脸上写满了纠结：“这种事——哎，说了吧，少阁主好不容易过几天清闲日子，再拿这些个破事去叨扰他，总归是不好的；但不说吧，又失了咱们下属的本分，事后挨骂事小，万一坏了少阁主的算计，咱罪过可就大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少阁主如今的身子骨你也知道，此事又涉及到叶清玄，万一……唉！”混沌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心。
“我觉得吧，还是应该告诉他……你先不要生气，听我说完！”饕餮躲开混沌丢下来的瓦片，斟酌着说道，“你看你也知道这件事涉及到叶清玄——如果事情不大，即使告诉少阁主，也不会打扰到他清修；但是如果少阁主对此事有别的安排，那咱们就更该告诉他了，毕竟……这是一场战争，而且极有可能是能够左右日后天下格局的一场大战！”
饕餮说完便沉默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么大的事情，自家少阁主八成是要上去横插一脚的。他们的少阁主，终究是在拿自己的命来赌着天下最后的归属。除非他自己顿悟，否则谁也没办法拦得住他。既然拦不住，作为下属，饕餮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为他排忧解难，而不是给他添麻烦。
但是这些话显然是没法直接倒给混沌听的，毕竟男女之间的思维方式还是有些许的不同……饕餮现在想来，或许那位少阁主夫人，也是因此而不得不一声不吭地离开的吧。
“所以就算我瞒着，你也会告诉他的是么？”
等了良久，混沌的声音才从头顶传来，但问题却让饕餮有些尴尬，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才认命一般地“嗯”了一声。
“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头顶又是一阵破风之声，饕餮下意识想躲，躲到一半却又强行把身体收回来，铁了心地挨这一下让混沌出一口恶气。
装着卷宗的竹筒砸在饕餮脑袋上，然后沿着他胖胖的身躯滑落到他脚边。
胖子眨巴眨巴眼，愣在原地，半天不敢捡起竹筒。
“还傻愣着干嘛，等着我反悔吗？”
饕餮闻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捡起东西“噌”地一下跳起来。
春光明媚，伽蓝寺大雄宝殿外，一个满身肥肉的胖子踩在大理石铺成地板上玩命一般地奔跑，带起一片烟尘。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院墙之上，本是愁眉苦脸的女子望着他滑稽的样子，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胖子似乎心有所感，突然刹住，转身回头，仰视着那个永远只露出半张精致面孔却依旧笑得明媚的姑娘，鼓起了他此生最大的勇气，红着脸大声喊道：
“混沌，你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话音刚落，一片碎瓦便朝着饕餮的脑门飞驰而来，他转身落荒而逃，以至于来不及说出他真正想说的那句话——
“……以至于我喜欢你这么多年，都看不够你的脸！”
侧耳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坐在佛前念经的叶清宁久违地会心一笑。他放下手中的念珠，起身走到殿门外，倚门而立，高声笑骂。
“胖子啊胖子，你这嘴啊，笨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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