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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
叶清玄撑着伞走在启明的大街上，身后跟着同样步行的苏文。
两个人都没骑马，漫无目的地走。
启明的雪不似江南那般温柔，即便落在人身上也不会立刻融化，反而是凝结成小冰晶附着在衣服上，轻轻一抖，便落了地。
所以常年居住在启明的人下雪天都不会撑伞，比如苏文。当然这也并非绝对，叶清玄就是一个例外。
天机阁故址邙山在启明西南方，那里的雪随江南，温柔而缠绵。叶清玄从小在邙山长大，落雪天带伞这个习惯到现在依然没变，即使他已经在启明待了整整十年。
十年生死两茫茫，人的一生，毕竟也难得几个十年。
大概有些东西，习惯了就真的成了一种习惯吧。
“消息都送出去了？”叶清玄揉了揉微疼的眉心，已经两日了，启明周围的北燕高手不减反增，凡是这个时候来启明的，无论是商队还是使团，一律被他们盯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若是不赶快解决掉这件事，迟早会惊动龙椅上的那位，届时若是一个守卫皇城不力的罪名扣下来……
“都送到了，”苏文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只是送信之人只有一个回来了，其余三人都死了。”
叶清玄脚步一顿，转身皱着眉问道：“死了？怎么死的？”
“第一个我们没有找到尸首，却在万宝斋楼顶发现了一滩血污。”
“【地府】第四殿，五官王的化尸散。”
“水墨轩中，我们找到了一具尸首，只在脖颈处发现了一道如纺线一般粗细的伤口，只见墨并不见血，头还被一副百鬼图盖住。”
“第五殿，阎罗王的判官笔。”
“还有一人，在天音坊发现的，尸身上并无半点伤痕，只是嘴角带着一丝可怖的微笑。仵作验过后才发现，此人七窍中已经积满了瘀血，却不曾流出来。”
“第八殿，都市王的天魔音。”
“……”
“也就是说，只有去给转轮王送信的人回来了？”叶清玄冷笑一声，继续往前走，“转轮王向来孤傲，这般作风也确实符合他的性子。”
苏文一言不发，只是快步跟上。
“你看起来很不开心。”叶清玄头也没回，笑着说，“让我猜猜，你当然不是同情那几个送信的人，因为你心知肚明，在他们接到送信的任务之前，他们也是【蛛网】地字号的杀手，杀手的命运，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
“所以，”叶清玄突然脚步一顿，转身直视着苏文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所以你是觉得，像【地府】这样的变态，其实是没有必要存在于世的，对吗？”
苏文依旧不答话，但脸上微微动容的表情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叶清玄耸耸肩，收了伞走到路边的茶棚坐下，要了两杯热茶。他似乎和这里的店小二很熟，两人随意地攀谈了几句。
“那里，”叶清玄指着茶棚对面不远处的小巷，苏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洗碑的老人正独自坐在院子里默默地刻一块石碑，“那是一个洗碑为生的老人，我第一次来启明时就见过他，那时我师父带着我，就坐在这里看他洗了一下午石碑……他洗的碑确实好看，方方正正，最绝的是上面刻的字，倒不像是给死人用的东西，倒像是一种悲怆磅礴的书法！”
苏文听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不明白这和【地府】的存在意义有什么关系，但多年建立起的信任还是让他继续听了下去。
“这个人从十六岁开始就在这启明学洗碑的手艺，至今也有四十余年了。”叶清玄叹了一口气，说，“经过他过手的碑，天底下也找不到同样的……这已经不是一门手艺了，而是一门艺术。”
“……”
“同样的，杀手也是如此。”叶清玄看着苏文，“每个选择当杀手的人，其目的不尽相同，你苏文是为了家国天下的抱负，而更多人是为了在乱世的夹缝中生存下去。但是，【地府】的十殿阎君不是，他们那种层次的人，只是为了追求一种完美的杀人手法而存在……你可以说他们是变态，但他们乐在其中。”
“那就任由这群变态惑乱律法？”苏文拿出烟杆吸了一口，他几乎从来不当着叶清玄的面这样做，但今日却是例外了。
叶清玄也不介意，挑了挑眉说：“一群变态若只是变态，确实没人能奈何他们，但是现在，他们有了野心，这会害死他们的，哪怕他们是【地府】。”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局名为‘天下’的棋，不是这群没脑子的杀手可以掺和的。”
叶清玄语气平淡，但苏文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舍我其谁的霸气，吓得他连忙把自己手里的烟枪熄灭。
“【地府】十殿阎罗中有四位都来了启明，再加上八苦寺的老和尚，”叶清玄看着风云涌动的天幕，笑着说，“要是把这些事情都传到江湖上去，恐怕再也没几个江湖人敢入京了吧。”
“叶清宁那边高手也不少，在江州时我领教过【孤月】的实力。”苏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颗穿肠散至今还在他的体内，“所以大人还是要早作准备，以免错失良机。”
叶清玄摇了摇头，没有再接他的话。
天色已暗，叶清玄盯着那位以北的老人看了许久，才起身离开。
“帮我在这里订一块墓碑，上面就写上‘天机阁十四代弟子叶清宁之墓’，”黑伞在雪地里渐行渐远，唯有苏文愣在原地，“过了今晚，一切都会结束！”
老匠人停止了手中乒乒乓乓的作业，抬头望了望天色，混浊的眼中没有什么神采。
他叹了口气，结束了一天的劳作。
苏文想了很久，才知道，他是在感叹他的余生又少了一天。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一块最完美的石碑。
就像杀手，也还没找到最完美的杀人手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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