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任由他们出城？”
凉城北城城头，梁王朱忠低下头，俯视着蜀中四万余大军从城门口的吊桥之上鱼贯而出，走过结了冰的护城河，投入那未知的战场之中。
“嗯。”傅龙站在他身旁，点点头说道，“我方才仔细研究过凉城与幽门关的地图，这两座城之间有三条路可以联通——最短的便是官道，其次是东面黑竹林，最远的是位于西边的虎跳峡——如果没有人挑衅勾引，北燕决计不会从虎跳峡这边南下。”
朱忠皱了皱眉，还是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其实有一件事，我也没怎么想明白。”傅龙拢着手极目远眺，说道，“两座城之间的官道上横了一条聂水河，河虽然不宽，但是对于骑兵来说无疑是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所以咱们现在最稳妥的打法应该是毁掉聂水河上的桥梁，然后分兵死守虎跳峡和黑竹林。虎跳峡自然不必说，峡谷悠长易守难攻；黑竹林的黑竹本就是易燃之物，现在又是冬季天干物燥，只需准备好少量火药守在林子后面，燕人便绝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法子似乎只能暂时遏制住北燕南下的脚步，治标不治本又有何用？”梁王轻声问道。
傅龙闻言哑然失笑，心里面大抵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位梁王殿下会被铁面人坑这么惨了，原来是真的对于战场谋略一窍不通啊。
“北燕此番三十万大军看似来势汹汹，但只要细心观察就不难看出，这三十万大军实则是外强中干，后勤不足。”傅龙解释道，“北燕兵分三路，不惜以人命为代价以快打快，也恰好印证了他们后勤补给不足的问题——所以燕人现在不怕死，就怕耗，因为他们耗不起。”
“所以只要我们能遏制住他们南下的脚步，他们自己就会不攻自破。”朱忠恍然，接着傅龙的话说道。
“是的。”傅龙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心，轻声说，“我也是方才研究了地形图才想出这样一套战术，那个人用兵犹在我之上，他不可能想不到——除非，他是真的贪图王爷那五座城池。”
“呵，折了我三万兵马，还想图谋本王的江山社稷……”朱忠兀自呢喃几句，话锋一转，看着傅龙轻声说道，“国师大人想必交代过将军应该怎么做吧，不然那两位王爷又如何肯这么大方借兵于我……”
“傅某自有分寸，不劳王爷费心。”没等朱忠说完，傅龙便打断了他的话，清冷说道，“外寇未灭之前，傅某绝对不会先向自己人动手，这一点还望王爷理解见谅。”
“那本王的三万兵马就不是自己人了吗？他蜀王不仁在前，休怪我不义在后！”朱忠一拳砸在面前城墙的青石板护栏之上，鲜血流过他的指尖，那血光印在瞳孔上，面目狰狞，让人心悸。
傅龙低垂眼帘，沉默良久才呢喃道：“王爷的三万兵马是死在燕人的铁蹄之下的，死道友不死贫道，铁面人不想让自己的兵去死，就只能拿王爷的人当炮灰——战争，哪有不死人的！”
——
“战争，哪有不死人的！”铁面人看着情绪有些失落的李青云和公孙珀两人，莫名其妙地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此刻他们已经离凉城甚远，四万兵马没有走官道，聂水河上的桥梁早在幽门关兵败后就被逃回凉城的蜀军毁掉了，所以他们只能从黑竹林或者虎跳峡绕行，而前者显然更近一些。
“从前在王爷身边，只知道李将军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今日才知道原来将军演戏的本事也是一流。”铁面人骑在马上，轻声说道，“只是不知道将军方才的表演，有几分是逢场作戏，又有几分是积怨已久的真情流露？”
“等等……”不等李青云回答，公孙珀却先满脸懵地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问道，“演戏？你的意思是你们俩之前在梁王的议事厅中大吵一架是在演戏？”
铁面人挑了挑眉，望着公孙珀宛的眼神若在看一个智障，说道：“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还不知道李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么？战场之上唯虎符是从的他，怎么可能做如此坏规矩的事情！”
“哈，我就说嘛，你们俩可是此次北上的主心骨，怎么可能闹这么大矛盾！”公孙珀不复沮丧，瞬间神采奕奕，说道，“不过这就是先生你不厚道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事先知会我一声，害得我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的。”
“两个人演这台戏就已经够浮夸了，再多一个知情者，万一演砸了你来负责？”铁面人淡淡地说。
公孙珀闻言有些讪讪，回过头去看李青云，见他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有些疑惑。
“敢问先生，咱们大费周章演这么一出戏，目的何在？”良久，李青云才回过神，骑马跟在铁面人身后问道。
“示敌以弱，可以定人心。”铁面人解释道，“西北三州同盟与我蜀中积怨已久，加上梁王朱忠又认定了他那三万兵马是折在我手中的，所以这七万援军说是援军，但实际上却是冲咱们来的——若非我献计如此，自愿充当诱饵，你我怕是连这凉城都走不出来。”
“说起这个，当初在幽门关外，先生本可以……”
“本可以不拿梁王麾下那三万兵马当炮灰？”没等李青云说完，铁面人便打断他的话说道，“这话你在心里憋了许久了吧——是啊，我本来可以不这么做的，我本来可以把王爷交给我的这五万兵马全部放在两翼去硬撼北燕铁浮屠的，我本来可以拿自己人当炮灰去换取梁王的幽门关大捷的——你，是这个意思吗？”
李青云被他这一连串的话问得有些懵，他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左右不过是一句‘死道友不死贫道’，不是吗？”铁面人语气稍缓，不再咄咄逼人，轻声说道，“况且，如果那三万兵马不死，诸侯的援军又怎么会来的如此快呢。”
此言一出，李青云和公孙珀同时愣了愣，思虑良久也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铁面人却不想再与他们解释什么了，挥手招来一对斥候，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交给斥候。
“快马加鞭回到凉城，将此锦囊亲手交给傅龙傅将军，他会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公孙珀听着铁面人下的命令，突然又想起了那日在梁州府，这位清冷的少年所说过的话。
虽然看不懂，但他知道，铁面人的局已经布下了。
而局中的人，都还尚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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