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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州的商贾赋税即便在太平盛世之时都比于天下其他八大州普遍要高个一两成，更何况是如今这样的离乱之世。
按照太祖皇帝定下来的规矩，诸侯王封地所得赋税十成中应当抽出四成进贡皇族，剩下的六成才能留于己用。虽说这些年来由于皇族本身羸弱，天底下的这些个诸侯王也都慢慢地开始放开手脚置太祖的留下的法典于不顾，该进贡的赋税也是随便意思意思。
叶清玄虽然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但就算是他也不敢轻易拿太祖皇帝的法典说事儿，尤其是这种已经被所有诸侯王默认不必遵守的规章制度。真要是逼急了，九州七位诸侯王以清君侧之名来个千里勤王，叶清玄仓促之间怕也是要吃个闷亏。倒不是说他怕了，只是他还没有做好与整个天下为敌的准备。
话说回来，宁王的骁锋骑毕竟是天下最烧银子的一支军队，近些年天下各诸侯之间的明争暗斗又没怎么停止过，所以就算是不用给皇族进贡了，到宁王手中的那点家当也往往不够给骁锋骑烧的。这其中的一片空缺，自然就是宁州各大豪商出钱来去补了。
豪商们当然也不是二傻子，本来赋税就重，谁还愿意把到手仅剩的那点银子拿出去打水漂——就算是打了水漂也好歹能看到些浪花，而扔到军队这个无底洞中，别说浪花了，连个响声都未必能够听到。
而宁王洛寒山也不愧是混过江湖的人，他也是深谙这些个无利不早起的土财主们不肯吃亏的心思，干脆就设置了一大堆没有实权但是听起来就很豪气的官职，以卖官的方式强买强卖把银子从这些个豪商手中撬出来。
而豪商们大概也是被宁王这一招给吓到了，只能捏着鼻子接受这个看起来就不靠谱的敛财手段。有什么办法呢，人家一个诸侯王都开始不要脸地光明正大卖官了，你一个小本生意的怎么敢去驳了王爷的面子呢？花点银子买个官回来，貌似也不太亏。
事实上，天门商会作为宁州商贾界的龙头老大，每年要拿来买官的银子也是最多的，买到的官当然也最大。天门商会的东家江胖子，在官场上的身份是织造坊总督，这是正三品的官，虽说没有实权，但论起品阶也算是王域以外地方官中最高的了，比起从三品的一城城守还要高上半阶。
所以当江胖子的死讯传出来的时候，整个天门关城头便挂满了白绫。其中一半是百姓们感念他一生以义言商的功德自发挂上去的，另一半就是官场中人碍于身份的不得已而为之了。
天底下肚量最小的就是读书之人，文人之间尚且相轻，更遑论自称儒家正统圣贤子弟的庙堂中人，对于“士、农、工、商”中最末等的商贾人家自然是半点好感都欠奉了。却丝毫不记得，正是这样一群末等人，撑起了宁州的半边天！
不管外边的人是个什么想法，至少此刻的江府的确是静谧的。死者的灵柩早在四天前就已经下了葬，天门商会也在江胖子的长子江乾手中慢慢回到正轨上。除了这满城纷飞的白绫，江胖子似乎并没有在这人间留下任何足迹。
这些都是叶清宁一行四人在入城的路上打听到的，而探听到的东西越多，影子的眉头就皱得越发厉害。
纵横宁州商场二三十年的江胖子就这么死了？而且还是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风寒之症？且不说受风寒这种小病能不能病死一个人，关键的问题在于江胖子压根就没有染上风寒啊，这只是那只老狐狸不想见少阁主让影子帮忙撒谎编出来的借口罢了。
而影子皱眉的原因也正在此，他不信他的东家会死得这么突然，但是一路上所有的人都说那个胖子已经去世了，三人成虎，影子此时也是满脸的不知所措。
“影子大哥有心事？”
走在最前面的叶清宁突然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低头走路的影子。
“没……没什么。”影子顿了顿，握刀的手沁出一丝冷汗，扭过头不敢与叶清宁对视。
玩刀他出神入化，但说谎就有些蹩脚了。不说叶清宁，就连一旁的柳绯烟和穷奇都看得出来影子此刻的不正常。
叶清宁笑了笑，没有过多的追究，只是回过头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低声自语：“我原以为江叔不敢见我只是愧疚于一直没有告诉我清风还活着，现在看来，貌似不止是这么简单……北燕王城是被什么人毁掉的，这近五年以来天下的大局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江叔是怎么知道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又为什么宁愿装死也不愿意告诉我……”
长街之上风很大，叶清宁又故意压低了声音，其他三个人自然没有听到他这番喃喃自语的——或许听到了，只是都装作没听到罢了。
“到了。”穿过了主街，步行不到百步，便听到影子的一句提醒。
其实也用不着他提醒，作为天门甚至整个宁州第一大商贾世家，江家的府邸立在这么个清净的街道旁，便如同鹤立鸡群一般醒目，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到屋檐下那块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江府！
叶清宁自然是不瞎的，它不仅看到那块牌匾，还注意到江府门前那两只用大理石雕成的神兽貔貅，以及貔貅身后的两根撑起整个门沿的柱子上的那副对联。
只是那些熟悉的东西上，如今都蒙上了一层白色的粗布。
“求名求利，但知求己莫求人。”
“惜衣惜食，非为惜财缘惜福。”
叶清宁轻轻念出这两句话，然后笑了笑，说道：“这副对联还是当年我师父写上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江大叔还在用……”
影子站在门口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率先一步走上那寓意步步高升的九层台阶，然后伸手握住门上那被铜兽衔住的门环，轻轻叩三下。
良久，大门从内拉开，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人出现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