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贼子叶清玄，可敢听老夫细陈你九宗大不赦之罪？！”
老人头戴儒冠，身着朝服，拄着一根龙头拐杖，满头的苍苍白发之下，是一张面容枯槁的脸。他的声音虽说沙哑，但是音量很高，中气十足。
“我听说先灵帝时有一位御史台中丞，曾经以正五品言官的身份于金銮殿上抬棺死谏先帝不要听信谗言贬谪军神刘烨风，先帝不仅不听，还一把火烧了那位言官的棺材，并下圣旨不许他死！”叶清宁看着老人额头上那一道已经被岁月消磨到有些看不出来的疤痕，轻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位言官的名字应该是陈怀民，陈老先生。”
老人闻言愣了愣，愣过之后忽然又笑了笑。开始的时候还能忍住不笑出声，但后来咧着嘴大笑，笑到止不住的咳嗽，笑到泪流。
一旁有后生帮着老人顺了顺气，却被他一把推开。
“快三十年了，太傅大人死了，刘老将军也死了，老夫原以为这世间已经没有人记得这桩陈芝麻烂谷子的荒唐事了……”老人脸色潮红，望着叶清玄，自嘲说道，“想不到今日是你，一个乱臣贼子，还记得我这个早就该死的人……那时候的国师大人，也不过是个小毛孩吧。”
“是，那时候的叶某还小，这件事也是后来听家师说起的。”叶清玄点点头，轻声回答。
“你师父？天机阁的老阁主啊。”名叫陈怀民的老者恍然，顿了顿又问道，“你师父对于当年之事，是如何看的？”
“家师说当年金銮殿抬棺死谏者两人，虽说都是为了刘老将军求情，都是忠义之举，但是这个‘忠’，却又有所不同。”叶清玄面无表情，朗声说道，“太傅大人死谏，是忠于大俞的江山社稷、黎明百姓，所以他死了，死得其所！而大人你的死谏，是忠于先灵帝、忠于云氏皇族，所以灵帝一道圣旨不让你死，你纵有求死之心，也不敢去死！”
老人闻言默然，良久才长叹一口气，说：“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君不要臣死，臣若求死，也是不忠。”
“所以家师能够理解你，但终究不会认同你。”叶清玄怜悯地看着眼前这人，说，“就像今日，叶某理解你以花甲之年重新回到庙堂是想要做什么，但却不会因此而有半点的敬佩之心！”
“乱臣贼子，黄口小儿，你懂什么？”陈怀民破口大骂，龙头拐杖狠狠地敲打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密集响声。
“你要骂便快些骂，骂完了把路让开，我没有时间与你争辩！”叶清玄冷冷地看着他，神色有些不耐。
“好！”
陈怀民抬起拐杖，指着叶清玄的鼻子，朗声说道：“老夫连先帝都骂过，你区区一介国师，如何就骂不得？老夫说你有九宗罪，你且听好！”
“你结党营私，勾结江湖中人惑乱朝纲，此罪一也！
你欺压诸侯，架空商王大权，致使北境局势混乱，此罪二也！
你杀戮无辜，纵容手下布衣屠尽三位掌兵武将满门，此罪三也！
你擅夺兵权，未得虎符便私自调动数十万大军东征西讨，致使天下大乱，此罪四也！
你玩弄科举，使天下寒窗苦读之人不得入龙门为天子效力，使庙堂之上无一个可用之才，此罪五也！
你不遵先帝遗诏，私立庶出皇子云昊为帝，致使天子名不正而言不顺，给了天下诸侯以可乘之机，天下因此而纷争不断，此罪六也！
你欺上瞒下，挟天子以令诸侯，使天下黎明百姓只知有国师而不知有天子，此罪七也！
你屠杀天子近臣【影卫】，置太祖皇帝留下的法典于不顾，此罪八也！
你食君之禄本该忠君之事，却一心谋反，一步步架空皇族两百年的江山社稷，妄图弑君自立取而代之，此罪九也！”
陈怀民一口气把这九宗罪说完，然后顿了顿，一口唾沫吐向叶清玄，后者拉动缰绳退开一步躲了过去。
“这九宗大罪，哪一件不够你五马分尸株连九族？！老夫若是你，此刻便下马引颈自戮以谢天下，免得日后在史书之上留下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万年骂名！”陈怀民不愧是言官出身，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你自己不怕史官之笔，莫要连累了天机阁老阁主和历代祖师爷也跟着你一起承受这样的骂名！”
“你说完了吗？”叶清玄静静地听他说了这么多，见他停下来，才开口说道，“说完了让路，回你的江湖苟且偷生尽忠去，不要在我面前聒噪！”
“……你！”陈怀民怒视叶清玄，“老夫不让又如何，你敢杀我？！”
叶清玄沉默了片刻，终究是下了马，站到老人面前，轻声说道：“你说的九宗大不赦之罪，桩桩件件我都认了，甚至我还犯了一个没有多少人知道的第十宗罪，但是……那又如何？”
“不说其他的，没有我叶清玄几次三番镇守边境，北燕的铁蹄怕是早已经踏破了国门，北境数十万流民横死于关外，中原大地沦为蛮人放牧之地，你们这些自诩为忠臣的蠢人将带着你们的愚忠去给皇位上的那个废物陪葬！”叶清宁脸色如常不悲不喜，目光却犹如刀锋，所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你们死后，天下的诸侯们会以勤王之名发兵启明，合力把已经心满意足的燕人赶回草原，然后瓜分天下九州内斗个几十年上百年，直到出现新的天子，新的皇族！”
“……”
“你们住在繁华如梦的启明城里，你们没有见过战争，你们不知道百姓有多么无辜，你们在乎的只是史书之上那区区几个不知所谓的文字！”叶清玄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的老人，然后穿过人群，站在台阶最顶端，放声怒喝，“这，就是你们的‘忠’？”
台阶之下，一众言官脸色青红，哑口无言。
“滚！”
叶清玄挥袖，口中吐出这么一个字，人群作鸟兽散去。
只有陈怀民依旧拄着拐杖，不为所动。
“你还不滚？！”叶清玄冷冷地看着他，如同看一个死人。
“我穿这一身出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已是垂暮之年的老人背对着叶清玄，坐在台阶上，轻轻的说，“你所说的，我都知道……先帝不许我死，只是不许我轻生自杀……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你，你该杀了我的。”
“……”叶清玄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老人的背影，再想想刚才放声怒骂他的那个五品言官，一瞬间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陈怀民。
“我早就该死了，先帝，太傅大人，刘老将军，他们都在等着我。”老人回过头，看着叶清玄的眼睛，递出了自己的拐杖，“杀了我，这启明城就再也没人敢拦着你做你想做的事了。”
叶清玄接过拐杖，低头看了许久。
“我明白了。”
“记得善待天下人，否则老夫做鬼也不放过你。”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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