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在救他啊……”
叶清宁叹了口气，他是星算师，自然知道改变天下大势有多难。顺势而为者昌，逆势而为者亡，但这天下偏偏最不缺的就是不怕死的人。
“老先生一生桃李满天下，三年前在学宫病逝，临终前我们一众弟子前来送别，先生驱散众人，独留我一人在屋里交代后事。”田宗沉默着平复下自己的情绪，良久才道，“我原以为先生是不放心家国大事，但先生并未提及这些，他只是一再告诫我不可重用江寒，却也不告诉我为什么。
如今想来，先生怕是早就料到这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先生当真是偏爱江寒的。”
田宗的语气虽然冷漠甚至带有一丝丝嫉妒，但是叶清宁听得出，他故作坚强之后的悲伤。在江州府的那五年，他也是这样以冷漠示人，却常常在深夜里一个人默默流泪。面具带了许久，便容易忘记自己原本的样子。
此刻叶清宁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努力想要在田孟面前还原出那个少年时候的自己，却只在第一眼就被对方识破。
时间能让沧海变桑田，也能让一个风花雪月的翩翩少年变成行将就木的耄耋老翁。无关是非对错，只是一念思量。
叶清宁相信，稷下学宫求学的那段日子，必然是齐王田宗此生最潇洒也是最难忘的日子，他和江寒之间的故事也远非他口述的这么简单。
但是那又如何？谁还能没点秘密呢。
这乱世毕竟太过无聊，若是没有些美好的回忆留在心底，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眼前这个叫做田宗的男人，他得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而尾随而至的孤独也应该由他一人承担，这也是为什么古时候的侯王都以孤寡自称了。无论他曾经是什么模样，既然坐上了齐王这个位置，就必须带着面具生存下去。
面具戴久了，就容易忘记自己原来的模样。就连那灵堂上许下的誓言，也有三分是为了激励士气、收买人心。
而剩下的七分，则留给了他少年时的那颗赤诚之心。
“我最终违背了先生的遗愿，重用了江寒，不曾想却害了他，若先生九泉之下得知，怕是死也不得安宁！”
“王爷错了。”叶清宁抬头望着田宗，道，“害死江城主的不是王爷，而是北燕，而是这乱世。
这个乱世之中，如江城主这般心忧天下的人有很多，他们前赴后继地跳进乱世这个大坑，为的就是把它填平。即使王爷不重用江城主，他也会自己去填这个坑，直到把这个乱世填成一个太平盛世，他们才会罢休！”
田宗闻言呼出一口浊气，他转身回到座上，道：“今日是本王失态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大军压境，兵临城下，现在委实不是矫情的时候……依你所见，该如何退敌？”
“王爷手中已经握有三万兵马，以三万对三万，敌军攻城我们守城，输自然是输不了的，但也几乎没有赢的可能。”叶清宁有备而来，他正襟而坐，道，“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只要不输，便算是赢了，北燕剩余的补给不足以支持他们熬过这个冬天。”
“你前日已经与本王提过，朔阳城破，北燕势必会增兵东进，届时本王手中的人马或许还是不够。”
叶清宁闻言想了想，道：“王爷为何非要把目光放在眼前？”
田宗一愣：“什么意思？”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叶清宁直视着田宗，目光中满是英气，“北燕不过小患也，江城主穷尽一生求而不得的盛世，王爷不想帮他完成这个遗愿？”
“……”
平心而论，大俞这七位诸侯王，没有哪一个对这天下是真的没有半分兴趣的，齐王田宗自然也不例外。他有野心，但他更有自知之明，凭借手里这点人马去争天下？只会把自己赔进去。
“我知道王爷在忧心什么，王爷不想去争，不代表别人也不想。”叶清宁低下头，见一旁的桌子上有茶具，索性就着这炉火开始煮茶，“蜀王镇守南方一家独大，叶清玄想取云氏而代之的野心已经是昭然若揭，他们一定会去争这天下，齐鲁之地说到底也是天下的一部分，若他们来抢，王爷守得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么？”
田宗沉默不言。
叶清宁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大圈圈，道：“如果这就是天下，西北三州的同盟占地面积最大，差不多有整个天下的十分之三；蜀王坐拥南境，占了十分之二的天下；叶清玄自从坐上国师这个位置之后，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架空北方商王手中的权利，如今整个北境十分之二的国土已经被他牢牢地握在手中；剩下的这三分，一分属于苦寒落后的江州，一分属于兵家必争之地的宁州，最后一分才是王爷脚下的齐鲁大地。”
田宗盯着桌上的圆，他此刻终于明白了自家先祖田震昔日到底是在忧心什么了。
“商王失国，失在懦弱。”叶清宁顿了一下，说，“而逢此离乱之世，不争便是一种懦弱。”
这句话就有些僭越了，好在两人相识多年知根知底，田宗也不是那种听不得逆耳之言的人，所以也没有怪罪叶清宁。
“你说的这些，本王又何尝不知道呢！”田宗有些无奈，“但是眼下区区一群蛮子都能把本王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本王又能拿什么去争呢？”
叶清宁一笑，为彼此各自斟了一杯茶，他抿了一口，看似不经意地笑道：“这个且先不提，王爷对于天子之位有没有兴趣？”
田宗似乎是有些跟不上叶清宁跳脱的思维了，愣了好久才同样不经意地端起茶，抿下一口才悠悠地道：“我说没有，你信吗？”
“若是别人，我自然不信，但是王爷的话，我信！”叶清宁与他对视良久，才低下头道，“王爷要的只是齐鲁之地不失，既如此，我有一计，能保齐鲁之地无恙，田氏一族永世为王……而且只要王爷愿意，江城主的遗愿也能一并实现。”
田宗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两个空荡荡的茶杯摆在桌上。
“五年了，这才是你叶清宁来齐鲁最终的目的吧……”
田宗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叶清宁，道：“本王知道你的本事，只要你肯出山助本王退了沧澜城的那群蛮子，本王便如你所愿！”
“叶某必当竭尽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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