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个道理并非只适用于沙场厮杀，江湖对敌也讲究一个谋定而后动。
江湖从来不是个简单的地方，那些坚信自己一刀在手便能“战天战地战佛祖，先斩菩萨后斩仙”的人，要么是那种数百年才出一个的武道高手，要么就是初出茅庐的铁头娃。
前者自然不必说，后者往往会被这个从来不简单的江湖狠狠地拾掇一顿，然后老老实实地夹起尾巴做人，也许还会摸着那被人打肿的猪头暗自嘀咕：“这个江湖怎么跟门口说书的那个叫古二的家伙讲的不一样？？？”
总之，江湖的水很广，容得下三教九流阿猫阿狗；但同时江湖的水也很深，要想不被淹死首先得克制住自己不作死。老江湖们如是说。
石明虽师从儒家，但一身武艺已经是宗师境界，且在跟着苏文在【蛛网】混迹了将近十年，自然也算得上是一个老江湖了，所以他很清楚自己所面对的对手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对付这种数十年籍籍无名，却在三年前那场宫变之中以一己之力杀死那个一心遵从先帝遗诏的【影卫】前任掌尊使的狠人，不管如何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所以石明选择了近战，他放弃了他那一手神鬼莫测的蝴蝶镖术，为的就是不让龙耳与对方贴身肉搏。
大俞自太祖皇帝以来便重武，虽说之后两百年的盛世把这种风气压下了些，但太祖遗风尚在，即便朝堂没落了许多年，重武的江湖所受到的影响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文人佩剑游学，指点江山激昂文字；武人提刀纵马，逍遥江湖快意恩仇。只有这样的王朝，才有剑仙慕青莲的青莲剑歌斩尽天下不平之事，才有刀圣刃无锋的寂灭刀法挫败天下不服之人。
剑开双刃，一面杀敌一面自省，暗合君子之道，所以为文人所喜爱；而刀只有一刃，出刀则一往无前，符合武人性情。所以虽说刀剑历来并称，但江湖的主流还是刀术。
石明的刀术还是昔日在江南麓山书院求学时跟一位教武艺的祭酒学的，一方水土养育一方百姓，出自江南的刀法大多是凌厉不够却尤其磨人。所以石明虽然是欺身上前抢攻，但出刀却极为保守，不拼命，只求缠住对手，让龙耳的袖中刃有发挥的空间。
来者丢掉手中的雨伞，右手执刀却并不拔刀出鞘，只是用刀鞘卸去石明的攻势，另外分神躲避龙耳神出鬼没的袖中刃。
对敌双方用的都不是高明的刀法，也远不到拼命的地步，只是在相互试探。
远处冲天的火光并没有给这个寒冷的夜晚带来丝毫温暖，反倒是给这座太平了太久的天子帝都拢上了一层恐慌的阴霾。
被厮杀声惊醒而啼哭的孩童，捂住自家孩童的嘴唯恐招来灾祸的百姓，横尸街头死不瞑目的杀手，歇斯底里杀红了眼的疯子……百年帝都，在这个年关将近守旧迎新的日子里，在这样大雪纷飞的夜里——人心已乱。
石明想其实听力太好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虽说他的一身本事几乎全要靠听风辨位才能施展出来，但有的时候他宁愿自己什么也听不见。听得多了，思绪也就杂了。
“与我一战，居然还敢分心？”
持刀带鞘的中年人突然变招，他握住刀鞘中间部位变刀为匕首，欺身而上撞进石明怀中，反手捅向他的腹部。
石明借对方撞上来的力道侧开身子，勉强躲过了这致命的一招。
武道高手说到底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不知疲倦，单就武道修为而言【影卫】掌尊使的实力虽然远不如刀圣刃无锋，但也算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但是高手，也需要换气。换气的那一瞬间，对于同样是大宗师境界的龙耳来说，已经足够她做很多事了。
袖中刃如同两条翻飞的白蟒，一左一右包抄那中年人，后者不退反进，一脚蹬在石明手中那把锻钢长刀的刀身上，借弹力提高身体退出两条白蟒的包围圈，同时也退出了战局。
“一个瞎子一个聋子，能有这般默契的配合，真可谓绝世了。”中年男人拄刀而立，平复了气血之后笑道，“后生可畏啊，这江湖终究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地方。”
“前辈谬赞了。”石明微微颔首，却并未因为对方的一席话而放松警惕，“我夫妇二人不喜争斗，前辈一时间也拿不下我们，何不就此退去，免伤和气。”
“呵，今夜这个局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场面，哪来的和气可言？”对方嗤笑一声，反手握住刀柄，冷冽笑道，“而且，谁说我拿不下你们？”
话音刚落，中年人已近了石明的身，他的刀仍未出鞘，但纵横凌冽的刀气却破鞘而出。刀还未落，刀气已经划破了石明的脸颊，带起一道血痕。
石明知道这一刀的厉害，他把手中的锻钢长刀横在胸前，右手执刀柄，左手按住刀身，硬撼对方这来势汹汹的一刀。
两兵相接的那一瞬，石明只觉得虎口一麻，身体便不由自主地退出去老远。
耳边的风声依旧噪杂，石明压下翻涌的气血，提刀准备再战。他竖起耳朵，在无数噪杂的风中分辨对方的位置，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冲着他来，而是转向了龙耳那边。
那一刀，只是为了逼退石明，打乱他们的配合。
看着越来越近的【影卫】掌尊使，龙耳并未慌张，袖中刃灵活翻飞在她身前砌起一面刀丝墙。而反应过来的石明也毫不犹豫的摸出怀中的蝴蝶镖扔了出去，直逼对方后心。
面对前后夹击的局面，中年人仍旧面无表情，他解下背后的长袍，左手持袍旋转，将所有在空中翻飞的蝴蝶镖一网打尽。与此同时，右手的长刀也已经出鞘，正是大俞王朝供奉与祖庙两百年的那柄刀谱排名第一的——破军！
昔日太祖持刀征战天下，一刀既出，千军万马亦可破之。如今宝刀虽藏于庙堂两百余年，却也丝毫不改锋利，只一刀便斩断了龙耳的刀丝墙。
龙耳身前，再无阻碍。
身后有破风之声传来，石明携刀而来，感受到龙耳的危机，他的方寸已然大乱，出刀虽然迅猛，但后劲却委实跟不上来。
“嗤——”
“嗤——”
“嗤——”
三道利刃入肉的沉闷声在石明耳边响起。
“节哀。”
一个陌生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耳边所有的风声刹那间消弥于无形，疲惫感充斥全身。他瘫倒在地上，掩面，指尖传来的湿润感。不知是血水、雪水还是泪水……
雪还在下，黎明未至，天下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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