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张由烧焦了的烂肉拼凑成的脸露出狰狞的神情是个什么感受？朱忠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就算是当初在凉城他第一次见到取下面具的铁面人的时候，他也没有出现什么类似于害怕或恐惧这样的情绪。因为那个时候他心里是准备的，所以哪怕面具后面长了一张妖魔鬼怪的脸他都不会感到意外。
但是今晚，铁面人给他的惊吓委实太多了。毕竟，在以往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流之中，铁面人一直是以一种沉稳到近乎冷漠的状态出现的。而这一次，对方提起“叶清玄”这三个字之后的愤怒，是真的结结实实把朱忠吓到了。
“轰！”
楠木质地的书桌被铁面人的暗劲震断，桌上的长刀和文房四宝都落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朱忠下意识地握紧椅子的扶手，身子后仰紧贴靠背。
院子里的护卫被铁面人闹出来的动静惊动，纷纷手按长刀围拢过来。诸侯王王府护卫自然不是寻常人家看家护院的武士能够比拟的，他们动作很快，脚步却无比轻盈。
叶清风冷冷一笑，他的武功是当年天机阁的天机七卫亲手传授，天机七卫各有所长，其中亦不乏宗师境的高手。有名师教导，再加上叶清风本就是脚踏实地的沉稳性子，所以当年天机阁出事之时，年仅十六岁的他就有江湖上二流武夫的水准，即便是放在如今的江湖上，他也能够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
一群充其量也就是三流武夫水准的武士，妄图在一流的高手面前隐藏踪迹，无异于痴人说梦。
铁面人悄无声息地重新戴上了他的青铜面具，隐去了一身的锋芒。朱忠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伸手抹去额角的冷汗，起身整了整衣衫。
铁面人拾起落在地上的长刀，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家里养的狗，警觉性比铁某想象中要高一些。”
朱忠扭过头，只见窗外一阵黑影闪过，心中便已经了然。他绕过断开的木桌走到门口，一开门便见到十几位带刀护卫围住了这处院落，为首的一个护卫长站在门前台阶下，见到出来的是朱忠，这才松了一口气。
“本王不过是随手摔了一件小玩意，用得着尔等如此兴师动众？”没等那护卫长开口，朱忠便先训斥一声，诸侯王的威严在此刻一览无余，“速速退下，莫要扰了本王清梦。”
“是我等虚惊一场。”那护卫长闻言告了一声罪，挥手命众人退下，又问道，“不知王爷摔碎了些什么，可需要下人进去清扫一番？”
“不必了，本王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朱忠摆了摆手，想了想又说道，“你们统统退出这座院子，不得本王传召，不得入内！”
那护卫长伸长脖子往门内看了一眼，但触到朱忠那张布满寒意的脸，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拱手告辞。
朱忠见他们退远了，才转身关上了门。
铁面人依旧站在那里，只是手中长刀已然不翼而飞，想必是被他藏到了那件宽大的黑袍之中了。
“王爷御下有方，铁某佩服。”
朱忠“呵”了一声，没有说话。
闹了这么一出之后，朱忠总算是冷静下来。他往太师椅上一坐，轻轻揉了揉眉心，开始仔细分析铁面人刚刚说的那番话。
他倒是并不怀疑铁面人那番话的真实性，“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先生”——当年太祖皇帝一句酒后戏言，却是实打实奠定了帝师叶凌尘在一众开国功勋中的地位，连带着叶凌尘所创立的天机阁也被世人打上“一怒则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的标签。
两百年沧海桑田，天机阁虽然远在江湖，轻易并不插手庙堂之事，但这并不代表庙堂之人就可以把这样一群有本事的功勋之后放在眼中，要知道，天机阁在全盛之时甚至掌握了包括宁州黄金之地在内的整个大俞近五成的商贸，虽说商道在以儒治国的大俞不过是下九流的手段，但一旦行商到了富可敌国甚至足以影响整个国家命脉的地步，试问庙堂之上还能有谁敢心存小觑？朱忠私下里甚至当年太祖皇帝之所以敢把这样一个可怕的存在留在世间，就是为了震慑后代的天子诸侯们。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不得不说，两百年前太祖皇帝能够灭四国结束春秋国战登顶天子宝座，真的不是运气使然。因为天机阁真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了悬在天子和他们这些个诸侯王头顶的利剑，让他们不敢胡作非为——这份远见才是帝王应该有的格局。
只是，太祖皇帝毕竟也只是人，想来太祖皇帝也没有料到两百年后，会有一个名为叶清玄的天机阁弟子，在这个王朝最风雨飘摇的时候站出来挟天子以令诸侯，亲手斩断了大俞的国祚······世事无常，人力却有时而穷，终究是“成也风云，败也风云”。
所以说，当铁面人终于自报家门坦言自己是天机阁弟子的时候，朱忠也只是短暂地震惊了一下，并没有因为他拿不出证据而有所怀疑。毕竟除了天机阁，他也委实想不出来这天下还有哪一方势力走出来的人能够把连他朱忠在内的四位诸侯王算计于股掌之间。
当然，虽说之前在凉城朱忠就对铁面人的身份有过一些猜测，但是一来当时的铁面人并未表现得足够强势，二来天机阁毕竟已经成为了历史，若不是有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叶清玄还活跃在庙堂朝局之中呼风唤雨，恐怕这世间都不会有人记得“天机阁”这三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快六年了。六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长到足够让事不关己的人去遗忘这个庞然大物，短到堪堪只够复仇之人从地狱归来。
“所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良久，朱忠抬起头，“天机阁是毁在国······毁在叶清玄手中的？”
铁面人抿了抿嘴唇，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道：“王爷想知道的，铁某已然和盘托出，足显铁某的诚意······成与不成，还望王爷给一个确切的答复。”
“你就这么确定本王会帮你？”朱忠似笑非笑地反问一句。
“王爷不是在帮我，王爷是在帮自己。”铁面人摇了摇头，“梁州，已经不是你的了，不与我合作，你将永无翻身之日！”
“好一个永无翻身之日！”朱忠突然笑了，他一掌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起身与铁面人对视，“本王答应助你报仇，并且事成之后本王也不要你的项上人头！”
“”那么，王爷想要什么？
朱忠双手因为兴奋而颤抖，但语气却依然平静：“我要你叶清风为我效力······就像两百年前，武陵侯叶凌尘为太祖皇帝效力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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