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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秉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天色，抬头便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漆黑的虚空，而目光再往远走，这漆黑的天幕便如同褪了色一般，从墨色慢慢地变成淡青色，延伸到最远的远方，便是还未亮透的鱼肚白。
整个天幕像极了一张宣纸，被苍天之上某个神祗随手打翻的墨水层层渲染，让人很难相信那么洁白无瑕的雪是从这样的天幕之上落下来的。
喻秉武下意识拍了拍自己冻得有些僵硬的脸，心想着若是自家小弟能看到这样好看的天色，应该会很骚包地作诗一首丢到青楼里给那些长得好看的小娘子们传唱吧。
喻秉武的弟弟叫喻秉文，喻家在齐鲁之地也是名门望族，历代子嗣大多是入齐王麾下为官。喻秉文便是如此。
喻家这一代，嫡长子喻秉武是朵奇葩，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一点也没有名门望族嫡长子的觉悟，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也就算了，偏偏还动辄打打杀杀有辱斯文，喻家老太爷拿这个儿子也是半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把他丢到军中磨练，本意是让他收收心，哪知道这孩子舞文弄墨不行舞刀弄枪倒是有两把刷子，凭借一股莽夫的冲劲竟然也一路做到了都尉，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而身为次子，喻秉文倒是中规中矩的名门之后，年少时就喜读书慕风流，成年后也没怎么依靠家族的力量就入了朝堂，一路做到了赤叶城的城守，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是也乐得逍遥。
按理来说兄弟俩一文一武，互相照应说不准都能更进一步。但是齐鲁的名门都知道，喻家这一门两兄弟其实是不怎么和睦的，哥哥嫌弃弟弟满肚子的文人墨水却手无缚鸡之力，弟弟嫌弃哥哥长得丑……没错，就是这么任性的理由，却让喻秉武无法反驳。
直到某一天，喻秉武在军中与弟兄们喝酒时学会了一个词叫“彪悍”，便立刻去了城守府指着自家小弟的鼻子叫嚷道：“老子不是长得丑，老子只是长得比较彪悍！”
喻秉文：“……”
那天兄弟俩到底说了些啥喻秉武现在已经不记得，没办法，喝酒喝断片了他自己也很无奈啊。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肚子里有几两墨水也挺好的，至少如果是自家小弟面对这样的天幕肯定可以说出无数华丽的辞藻，而他喻秉武就只能在心里暗道一声“真他娘的好看”……
没错，只能在心里暗道，不能出声。
毕竟喻秉武这一趟也不是出来赏雪的，别说他一个武人了，就算是最风流的名士也不会大冬天在雪地里趴一个晚上等待晨光之熹微。
喻秉武是来打伏击的。
虽然他并不知道他要伏击的对象是什么鬼。
喻秉武揉了揉冻僵的腮帮子，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的士兵见状以为有了敌情，纷纷取出武器准备营地，却被喻秉武用眼神制止了。
喻秉武走到悬崖边，只低头往下看了一眼，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龙喉”之深，令他这种糙汉子都感觉到心惊胆颤。
喻秉武抬头望了一眼，头顶虽然依旧是乌云翻涌，但天色却渐渐明朗起来，而他们要伏击的人到现在还没见着个鬼影。反而是峡谷对面，一个穿着黑色甲胄的中年将领负手而立，与喻秉武遥遥相望。
那人正是前些日子入城的沧澜城都指挥使，洪健。
此番喻秉武和洪健都是在田孟的授意下各自带了三千人马藏在这峡谷峭壁之上，准备伏击来犯的燕人。
“龙喉”是个什么样的所在，但凡走过的人应该都心知肚明。虽说远看“龙喉”是一条笔直的峡谷，但是俯瞰下去或是身处其中才能明白这条峡谷是怎样的九曲十八弯。
两军对垒，贸然冲进“龙喉”无异于自杀，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峡谷两侧的峭壁上会不会有一群糙汉子拿着弓箭盯着你的脑袋随时准备来上那么一下子。
逢此离乱之世，人命其实真的没有想象中那般坚韧，不知道有多少人真的就是这样“唰”地一下就没了。
“呸！”喻秉武吐了口唾沫，嘀咕道，“还以为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到头来也是他娘的软蛋，害老子喝了一夜的西北风！”
话虽如此，但是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喻秉武也只能继续守在这里，继续喝着刺骨的西北风。
恍然间喻秉武又想起了那日醉酒大闹城守府的场景，他想当时真不该喝那么多酒的，搞得现在没酒可饮，当真馋得厉害。
——
城守府，后院长亭。
叶清宁和田孟围坐在火炉旁，两人各取了一壶酒，煮酒对饮。
叶清宁身子还未恢复过来，烈酒自然是饮不得的，只取了一壶清酒，聊胜于无。而田孟虽然身份高贵，但到底是纨绔子弟，和那些个狐朋狗友厮混久了，竟偏爱那最便宜的老槽烧。
虽是对饮，叶清宁确实是尽兴，田孟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就往前院望一眼，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叶清宁当然知道他在等什么，心里不禁有些好笑，道：“师兄昨夜想必一夜没睡吧。”
“废话。”田孟翻了个白眼，道，“那可是整整六千人马，齐鲁五分之一的战力！”
“可是师兄还是毫不犹豫把他们遣出去了。”
“这句话比刚才那句话更像废话，咱俩可是亲师兄弟，你出的主意我敢不听？”田孟咧着嘴笑了笑，道，“这种坑兄弟的事你叶清宁可做不出来！”
“亲师兄弟，也不是没有反目成仇的。”叶清宁淡淡地呢喃一句，不等田孟接话自己就岔开了话题，道，“师兄且放宽心吧，我说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的！”
“我倒不是担心这六千人马会出现意外，”田孟举杯一饮而尽，道，“我只是在想，燕人真的会上钩吗？那可是‘龙喉’，就算燕人没走过不知凶险，他们的斥候难道也没探过路？”
叶清宁闻言浅笑了一声，抬起头看着田孟，笑道：“师兄难道没有发现，跟在我身边的那几位高手都失踪了很久了吗？”
“啊？”田孟有些懵。
叶清宁只是摇摇头，把温好的酒倒入酒杯，挥袖洒尽，却不知是在祭奠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