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王城的那一刻，影子明显的发现江胖子松了一口气。
其实想想也很正常，他们这一行数十人一路北上已经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了，在大俞境内还好，一路有山有水方向也好辨别。但是到了北燕，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银白色的平原真的很让人绝望。
即使江胖子手中有地图和最安全的路线，但如果连方向都找不到那么要地图有什么用？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环境，连日的暴风雪又遮挡了日月星辰，要不是江胖子准备充足带了罗盘，这一行人极有可能迷失在这茫茫的大草原之上。而逢此两国交战之时，一群大俞人在北燕的地盘迷失了，结局自然不言而喻。
不仅如此，单调的环境还给了同行的护卫们很大的心理压力，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达目的地，也没有人知道前方到底会不会有危险，如果有，那又会是怎样的危险……
不过这一切，总算是结束了。
时值傍晚，当那座巍峨的古城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人群中那股长期存在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氛总算是暂时消退了，几乎每个人都发自内心的露出了一丝微笑，就连影子这样的面瘫都不例外。
毕竟能一路走到这里而不出现任何伤亡，不得不说是上天眷顾运气极好了。
但是同时，影子也更加疑惑了。
相交多年，江胖子的脾性影子自认为是了解的。和大多数的商人一样，江胖子所信奉的准则就是无利不起早，虽说类似于富贵险中求这样的事这些年他也没少做，但是像这种搞不好就得把自己的老命赔进去的生意他是绝对不会碰的。
而且这一趟，精明如江胖子，也未见得就能赚得到钱。不说其他的，就单说在大俞边境上丢掉的那些货物，就够江胖子赔上一笔的。而火药这东西虽然值钱，但是请这么多护卫一路运过来也是要花钱的，大伙儿命都不要了跟着你一路北上，你总不可能亏待了他们。
这么算下来，这一趟生意对于江胖子而言其实是赔定了。如果他肯老老实实待在南方，凭借他在战前囤积起来的粮食与棉衣，发一笔战争财赚个盆满钵盈绝对不成任何问题，而且几乎没什么风险。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半生行商的老油条是抽了什么风放着唾手可得的利益不要而非要要命做一次吃力不讨好的生意——这简直是丢掉了自己作为商人的原则。
影子望着一旁安排众人扎营的江胖子，思虑良久，突然有些灵光一现地捕捉到一丝线索。
江胖子的种种作为，说明他此次北上并不是来求利的，换而言之，他把数量如此之大的火药运到北燕王城来的这件事，不是以商人的身份去做的，行商于他而言只是个幌子。
那么，除去商人的身份，江胖子还有什么别的不为人知的身份呢？影子恰好知道其中一个——天机阁【暗辰】东方星野青龙密探，因为影子自己也是七位青龙密探中的一员。
——
顺利到达目的地，一行人的心态明显好了许多，办事效率自然也水涨船高，没过多久就把临时的简易营地给搭好了。
江胖子安顿好疲惫的众人，便抱着一个小火炉提了两壶酒披上了一身狐裘独自一人离开了营地，走到离营地有些距离的一座土丘之上，那土丘名为望南丘。
翻过土丘，一个黑袍人正立在冰天雪地之中等候多时。
夜色如墨，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互相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是沉默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沉默了许久，江胖子把手中的酒递一壶过去，黑袍人也不客气，接过去打开盖子便是一口牛饮。
“吴名酿的酒，好些年没喝过了，还是这个味儿，好！”黑袍人难得的豪放起来，大笑道。
“大长老要是馋了，大不了回宁州去，吴老头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估计连醉仙翁都舍得拿出来……”江胖子小口饮着自己手中那壶酒，眼帘低垂，不悲不喜地说道。
黑袍人只是摇摇头，沉默片刻才道：“这一路，辛苦你了。”
“这话就见外了，没有老阁主，哪有我江胖子今天的辉煌。”江胖子笑了笑，问道，“倒是大长老你，就这样出来见我真的没关系吗？”
“耶律濯亲自领兵南下了，他的死士也因为听了我的计谋而折损殆尽，如今这座王城里当家的是一个扶不起的蠢货，不足为虑。”黑袍人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番传出去足以惊骇整个天下的言论。
“嗯，那就好。”江胖子点点头，似乎又无话可说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明明是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甚至以后可能也不会再见的故人，突如其来的相逢，本来准备好的说辞在相见的那一刻竟像是全都忘记了一般，只剩下无尽的沉默。
不是疏远了，而是彼此都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也都明白对方的选择，所以言语也就成了累赘，一切心思都在酒里。
“那几个孩子还好吗？”黑袍人喝完了自己手中那壶酒，又一把夺过江胖子手中的酒，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江胖子翻了个白眼，说道：“都就那样吧，清玄现在是一朝国师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当上皇帝；清宁那孩子身体不太好，心里又藏了太多事，这样下去寿数想来不会太长；清风我接触的少，只知道他隐姓埋名在蜀王麾下当了谋士，至今守着咱们天机阁的门规，一身布衣不肯入朝堂；至于清漪，她一直在启明待着，安全得很……只是她大概还不知道那件事的原委吧，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嗯，叶天权那个老家伙，倒是收了几个傻徒弟。”黑袍人低声呢喃了一句，说道“都是傻孩子啊……清宁那边，就劳烦你多照应照应，他太聪明了些，有些事情能瞒着他就尽量瞒着，知道的太多更容易折寿。”
“我知道的。”江胖子点点头，“少阁主是个好孩子，天机阁会在他手里传下去，你放心吧。”
“嗯。”黑袍人把举起酒壶一饮而尽，然后随手丢掉酒壶，道，“很晚了，再不回去怕真的会引人怀疑……明日你把东西留下，按原路返回即可，记住，除夕之前，务必返回大俞。”
言罢，黑袍人转身离开。
他走出大概十多步，不出意料地听到了江胖子的声音。
“大长老，非要如此吗？”
他脚步一顿，轻声说道：“天道好轮回，我所谋的局，会断送无数人的性命，这份因果债，必须有人来偿还。”
江胖子沉默许久，才淡淡地说道：“那，后会有期了。”
黑袍人没接话，甚至头也没回，径直往前走去。
所以他看不到，雪地之中老泪纵横的江胖子。
那泪水划过脸颊，还未落地，便已经凝结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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