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白伽珞，心情是无比沉重的。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被舰炮差点杀死，尽管是巨型飞艇上的火炮，但受到的冲击力却是真实的。他的耳朵里嗡嗡直响。像是有一面锣在耳边不断地敲啊敲，疼得人想把耳朵割下来。
“他想干什么？”白伽珞抬头看着那天边浮动的飞空堡垒，巨大的身形遮挡了月光。即使远隔数百米，仍然能清晰地看到那飞艇上印刻的硕大铁十字。白伽珞曾经搭乘过它。它不仅有堪比舰炮的常规火炮，还有一门耀晶主炮。
对，耀晶主炮。白伽珞眼睁睁地看着那船头的某个点开始放射出幽兰色的辉光。它要朝这边发射！
意识到这点的白伽珞被惊出一声冷汗，身体条件反射一般地站了起来，一瞬间深入骨髓的恐惧竟然能战胜身体的伤痛。他下意识地逃跑。但能逃到哪儿去？那东西的冲击波比人快多了。
“为了消灭eva eins，连自己人都不管了么？”白伽珞看了一眼越跑越远的eva eins，忽然有一种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的感慨。究竟是谁把她放出来的？海因莱茵上校为什么正巧就在附近？这些问题就像是走马灯一样从他的脑海中扫过。而此时，数百米外的那个蓝色光点，已经变得像是启明星一般夺目了。
“充能完毕，发射！”
那蓝色的光点瞬间炸裂，太阳一般明亮。白伽珞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即使是这样，双眼依然被刺得生疼。他知道耀晶主炮已经发射了。那高能的耀晶射流会以几乎接近音速的速度射向目标，紧接着被压缩的能量将在一瞬间以冲击波的形式扩散开来，带着能把钢铁烧融的，五千度左右的高温。白伽珞还没感到痛觉就会被碳化，变成一坨不知道什么形状的污渍。
他自认为应该是这样的。但如果事情真的像是这样发展的话，白伽珞就已经没有生命去思考这样一件事情了。
“头给我低好！”白伽珞的耳边传来这样的一个声音，尽管他感到周身非常的灼热，热得好像要烧起来一样，滚滚热流裹挟着加热到滚烫的空气在耳边弄出巨大的声响，但这个声音却是无比的清晰，就像是即将坠入无尽地狱的人恍惚中听见天使之声一样。他下意识地睁开眼。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蓝色的光芒凝结成盾，遮挡在白伽珞的周围。在盾的表面，两种不同来源的耀晶幽能在碰撞湮灭。光线产生了轻微的扭曲，这让盾外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但依旧耀眼。
“白痴！你眼睛想瞎掉么？”白伽珞的好奇换来的是这样一声痛骂。紧接着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双眼一样。他下意识地去摸，是一段布，被灌注了耀晶幽能，坚硬如铁。
“你是谁？”白伽珞问，“是上校的人还是晋都的人？”
“与其考虑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你应该如何自处比较好。”那个声音显得有些吃力，但语气却丝毫没有减弱几分，仿佛天生就理所当然地有资格训斥白伽珞一样。
“我个人建议你最好赶快离开这块是非之地，不然接下来没人给你收尸。”那个声音这样说道，一副劝诫的语气，“你想想看，有谁会在意你的生命？海因莱茵上校不会在意，即将驶来的林红雨更不会在意。你太弱小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平日里尚还有些用处，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谁会在意你呀？赶快走吧，不然被其中一边当做是对方的人，再想跑就晚了。”
“不行。”白伽珞想都没想这样答道。
“白伽珞，你不要命啦？”那个声音中显然带着惊诧，也许这个人从来就没想过白伽珞竟然会这样回答。
“我从不做半途而废的事情。”白伽珞低声说道，“工程还没有完成。我不能死，当然也不能逃跑。”
“白痴。你当我开玩笑的啊？”白伽珞感到自己的领子被揪住拎起来，那个人的脑袋贴着他的脑袋，一股莫名熟悉的香气顺着鼻尖流入白伽珞的脑海。好像是个女孩子，但是谁呢？
“我告诉你，白伽珞。我来救你不是让你再去死的！”
这声警告中带着无可奈何的怒火。那耀晶幽能的冲击恰时地戛然而止。萧索的风刮过白伽珞的面颊。带着热浪和割面的尘埃。
白伽珞缓缓地抬起手，抓住那揪住自己领子的胳膊，细腻如丝却如钢铁般坚硬。
“你……想做什么？”
白伽珞没有管这些，他只是轻轻地掰开紧攥着领子的手指，后者居然没有反抗，从她那细微的呼吸之中甚至可以感觉到她有一些慌张。这都在间接地证明着白伽珞心中的那个结果。他把对方的手环在自己的双手之间，抬头说道。
“第二次，是第二次了吧？”
“胡说八道些什么？”那个声音的主人像是触电一样把手抽回来，“你这个人真是奇怪。想找死就去死吧。”
“你一直在我周围对吧？对吧？我和你说，我不能离开这里，这关系到……额……这关系到人类的未来。我在和自己作战，你知道么？我在和自己作战呐。”
很多年后，潘多拉博士白伽珞已经忘却了很多前尘旧事，他不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自己的一言一行，乃至一个动作都可以引起纷争和动荡，他是纯净信仰的明灯，耀晶主义者的仇敌。有成千上万的科学家，成千上万的军人坚信着白伽珞的信仰。但每当他想要仔细思考起自己的信仰究竟是什么的时候，脑海中都会时不时地浮现起那样的一番画面。
在一片被耀晶烧尽的荒野上，白伽珞在四下探望，他在等待着对方的回答。他确信对方是一个叫晴儿的姑娘。她去做了帝国长女，很多年杳无音信。但就在那一刻，他确信她就在自己的身边，她在看着自己，从不曾缺席。
白伽珞感到慌张，感到不知所措，仿佛此时此刻的白伽珞还是那个需要躲在在少女的棍下的书呆子少年。他本能地会觉得自己做过的事情会被她笑话，就像是在他记忆中的童年里一样。她一定会大声嘲笑自己一番，然后说：按照自己希望的去做吧，蠢蛋。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这个时刻。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回应他的期待。
白伽珞慌了，像是溺水挣扎一样扒下眼罩。那眼罩竟一扯而落了，柔软得像是丝绸一般。没有人站在他面前，仿佛只是一场梦而已。
他焦急地抬头，只见在视野的尽头，一个身影渐行远去，她穿着帝国长女的作战服，左袖系在腰间。一只胳膊露在外面，苍蓝色血迹顺着胳膊一点点的滴落。火热滚烫，那些被烧成玻璃的沙子又重新烧融，顺着她的足迹流淌下来。好似血泪。
“别走！”白伽珞想追，但最终制住了脚步。他看了看飘落在地的那块绸子，是她的一只袖子。
他想了想，拾起那只袖子，塞进自己的衣服里，踩着细碎的玻璃，朝着那耀晶主炮轰击的方向缓缓走过去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他得确认eva eins有没有死。这关系到人类的未来和众多无辜者的生命，自己个人的情感只能放在后面。这真正地是和自己的战争。
他这样说服自己道，在日后的岁月中，他无数次用这种方法说服自己，从来都没有失败过。
于是，一个点分化出两条直线，道路就渐行渐远了。白伽珞很后悔，但即便是再重生一次，他也会这样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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