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莱茵上校话音方落，远处忽然传来雷霆一般的轰鸣，像是巨大螺旋桨的震动声。他连忙循声跑出那奇怪的巨塔，就在那一脚踏出去的一刹那，白伽珞忽然觉得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像是狂风骤雨即将来临，浓厚的乌云要遮住天空一样。他抬起头，一艘硕大的飞艇正自视野所及的地方缓缓地展现出自己的身形。无比巨大，无比宏伟。光是那两侧密布的蒸汽发动机所带动得足有两层楼那么高的螺旋桨所掀起的飓风就足以将那些高大的雨林木上的枝叶高高地卷起，带着枯枝，泥土，还有不幸的昆虫的风暴吹得白伽珞几乎站立不住。不断弥散的蒸汽环绕在乌黑锃亮的船体周围，就像是在云端航行一般。究竟是怎样的工业能力才能造得出这样一艘空中怪物！
“上校……这是要干什么？”白伽珞用胳膊遮住面庞一边试图站稳一边高声喊道。虽然飞艇尚未飞近，但那螺旋桨的隆隆噪音已经高调地盖住了一切的声音。非要大声喊话才能让对面听见自己的话。
“当然是——验证！”海因莱茵上校自信地说道，“验证之前的思路是否是正确的。你知道吧？这整座遗迹都是用耀晶维持的。”
是的，没错。白伽珞很早就发现了这点，但这又怎么样呢？那些超出我们理解的技术想要怎么应用？白伽珞想当然地觉得海因莱茵上校是获得了某些技术——如同当日的耀晶大炮一般——想要到这个地方验证一下和这些正牌的技术有多大的差距，但很快地白伽珞就发现他错了，并且错的离谱。
飞艇上缓缓降下了一个电梯，两个库罗斯士兵押送着一个透明的大箱子，而箱子里赫然就是白伽珞那天在海因莱茵上校的秘密基地里看到的那个女孩子，所谓的eva eins！
他要做什么？强烈的困惑和不安席卷白伽珞的心灵。他看到士兵在海因莱茵上校的指示下将箱子移动就位。然后一大堆奇怪的仪器被放了下来，白伽珞根本不知道上校想要做什么。
“我以前和你说过的吧？这种奇特的体质天生就能控制耀晶。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可以控制耀晶，是否可以消除耀晶呢？”
“什么？”白伽珞尚不明白他的意思。
“好好看着吧。”海因莱茵上校并不以为意，“这是反抗未来的第一枪。”
他说完，那些机器就开始了运作。闪着红灯和绿灯的机器通过一根根导线连接着那个箱子，少顷，那女孩的周围开始浮现幽兰色的光芒。虽然她已经凝固在了耀晶束缚立场之中，但应激的本能似乎并不会消逝。在机器给予的刺激下，整个箱子渐渐被幽兰色所笼罩，然后奇妙的景象就出现了。在这里的万千耀晶像是得到了召唤一般开始融化，变成幽兰色的水流，从各个地方向着箱子汇聚。白伽珞看着耀晶像是破土的涌泉一样接二连三地从地下冒出头来，在半空中摇摆，和那些从机器，建筑，甚至是植物体内的耀晶一起往半空汇聚成蓝色的球体的景象，简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那些耀晶自主地摆脱了一切，就像是具有生命一样。伴随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炸裂声。那是耀晶脱离本体所发出的声音。它们破坏了植物的茎叶，破坏了光滑而坚硬的不明金属，破坏了不知道具体形状的奇妙墙壁，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挡它们向着既定的中心汇聚。耀晶越聚越多，光芒越来越明亮，像是升起了蓝色的月亮。
“上校，你要毁掉这里么？”白伽珞看着周围的一切都在因为失去耀晶而无法维持，忍不住这样说道。在他的身后，一切都在被耀晶破坏。容纳耀晶越多，破坏得就越严重。
“不。”上校抬头看着那蓝色的月亮，用充满神圣的口气这样回答道，“应该被毁灭的，是耀晶。”
机器的运作戛然而止。但光芒并没有消散，那些耀晶的液体开始从蓝色的月亮一圈一圈地抽离出来，环绕着束缚立场像蚕丝一样一点一点地把它包裹起来。它们想要融进那立场中被凝固了时间的少女身体中去，却被立场阻挡。这样的矛盾引发了猛烈的乱流，耀晶与耀晶相撞，蓝光越来越明亮，然后——
“卧倒！”白伽珞大喊着，连忙伏卧在地上，只听轰地一声，眼前便被白光所笼罩，亮得刺眼。大量的泥土被翻出来，抛到半空又落下几乎要把白伽珞的半个身子都埋在下面。白伽珞一边咳嗽，一边从尘土中探出头来。那立场中央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
不，不对。应该是一个微小的坑，小到出奇。那样巨量的耀晶发生反应，从理论上说都能掀翻一个小国了，为什么只留下了一个坑？
“正负向抵，耀晶消失了。”回答他问题的是刚从灰尘里站起来的海因莱茵上校，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这样回答道，“和预想中的一模一样。”
“于是……这么巨量的耀晶说没就没了？”白伽珞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确认道。
“我们不清楚其中的原理，但就是没了。”海因莱茵上校这样说道，“应该是一份能量抵消了一份能量，所以并没有造成空前的毁灭，这么多的耀晶就被消耗掉了。这是一切的基础，也是我们对抗这世界命运的武器。白伽珞博士，我之所以给你看这个，就是希望你能发现其中的原理啊！”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殷切了起来。满载着期许。
“如果你能探明其中的原理，我们就能大量地制造这样的机器，用它一寸一寸地丈量我们的土地，把耀晶全部挖出来湮灭掉。制造成千上万的机器，不仅能让库罗斯成为无耀晶的天国，还能造福全人类，永远摆脱耀晶这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们的世界就不会被毁灭了。”
海因莱茵上校说着，两手按住了白伽珞的肩膀，双眼直视着他，看得白伽珞心里有些毛毛的。
“白伽珞博士，你可以成为救世主。”
“什么？”
“白伽珞博士，你可以成为救世主。”海因莱茵上校真诚地重复了一遍，“只要你能搞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人类就得救了。不需要战争，不需要伤亡，这才是科学的力量。”
“科学的力量……吗？”白伽珞仔细地揣摩着这词汇，忽然觉得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美妙的语言。有些人迷信武力，有些人迷信权力，可是并没有人注意到人类的进步终究是由科学家推动的。科学的力量，真是动听无比。
“为你工作，拯救世界？我怎么觉得这么违和呢？”白伽珞毫无顾忌地对海因莱茵上校这样说道，“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你都不像是好人。”
“对。”海因莱茵上校居然愉快地承认了，”好人太容易死了，在拯救世界这场戏上，偶尔也需要坏人撑撑台面。”
“可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你若是内心真的觉得我在胡说，早就严词拒绝了。之所以想让我取信于你，无非就是想要找个让自己心安的理由嘛。”海因莱茵上校低低地笑了两声，“我没有理由给你，这完全是多此一举。问问你自己，想当伟人，还是想当一条狗？”
白伽珞看着他，这个老人比他想象得还要狡猾，想当伟人还是想当一条狗？那还用说吗？他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向世界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他的心中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他不甘于被这么一个坏人玩弄于股掌，不甘于被别人骂做是坏人的帮凶。但坏人开出了最令白伽珞心动的条件，又有谁会拒绝呢？
终于，在海因莱茵上校的目光下，白伽珞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是个好人，白伽珞博士。”海因莱茵上校面色稍霁，露出一副长者的神态来，“人类不会忘记你此刻的抉择。”
然而白伽珞却有种已经把灵魂卖给恶魔的感觉。他回头看了看那沉睡在束缚立场中的实验体，总觉得这时候如果自己和她调换个身份就好了，起码不用背负着压得让人窒息的不安感生活下去。
“上校，如果我得到了那个原理，她要怎么办？”白伽珞忽然问道。
“一旦可以成规模复制，她的使命就结束了。为了防止我们的世界被破坏，我将会把她交给帝国长女监管，之后的事和我就无关了。说白了，无论她之前有多么厉害，在我们的计划中，她只是一件物品而已。等到研究透彻，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物品……呵。”白伽珞低声嘀咕，他既已点头，确实没有什么立场再去反驳海因莱茵上校了。这个不把人当人看的家伙真的想要拯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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