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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白伽珞再也没有心思多说什么，他跟着海因莱茵上校上了飞艇，缓缓地飞离了这片神秘的区域，在空中，白伽珞看到由于失去耀晶，这处很可能是先民遗迹的地方正在缓缓地坍塌。蓝色的光芒渐渐散去，巨塔不再改变形状，保护它的藤蔓也迅速枯萎。巡逻的机器掉落在地上，变得如同泥土一般灰暗。千年的时光终于吞噬了这片被耀晶保护着的土地。
耀晶究竟是什么？
白伽珞从未像今天一样渴望着这问题的答案。他觉得他一直致力于的这一块小小的蓝色石头似乎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有故事的多。遥想多年以前，当白伽珞在一个图书馆的小角落里找到一本落满灰尘的小册子时，似乎自己与耀晶的某种因缘就这样被决定了。当时，白伽珞只是一个尚未从逃难的痛苦噩梦之中醒来的一个孤独的孩子，说着让南方人听不懂的北方话，没有人在意他，只有那本小册子能略微慰藉那幼小却孤单的心灵。他在那小册子中描绘的耀晶世界里徜徉，不再觉得孤独。他觉得应该把自己的收获给别人分享。这就是为什么他会走上耀晶之路的原因。他自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耀晶。它的性质，它的功用，乃至未来人类要怎么去利用这些耀晶，白伽珞都已经想好了。
但好像并不是这样。
白伽珞在海因莱茵上校的带领下，参观了这艘巨大的飞艇。简直就像是一个移动的基地，参观的最后，白伽络看到了飞艇上的耀晶大炮，比普通的一门炮大不了多少。海因莱茵上校介绍说，你那天看到的耀晶射流，就是这门炮发出的。他说着，示意士兵打开炮膛，里面的结构赫然是一块拳头大的耀晶和占用一个锅炉启动的一枚蒸汽击针，充满能的时候巨量的蒸汽能把这枚击针的速度提升到一枚子弹的三倍，比当年白伽珞那简陋的设备要厉害多得多得多。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东西有朝一日竟也能成为杀死上万人的武器。虽然可能只是不谋而合。
这让白伽珞的内心受到了极大震动，他一回到新瓦格纳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日夜计算那些复杂的公式，他迫切地想搞明白这样一个问题：耀晶究竟是什么？它所蕴含的能量究竟有多大？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稿纸堆满了一袋又一袋的麻袋，他终于在案头写下了这样一行公式：
E=mc^2
白伽珞被自己这番结论下了一跳，因为理论上说任何一种东西，无论它是木头还是石头，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满足这样的公式，进而可以推导出，其实木头和石头也是可以蕴含这样巨量的能量的。可是事实上并没有。鸡蛋大小的耀晶可以炸毁一个街道，鸡蛋大小的石头只能敲破人的脑袋。
所以这就是说，所谓的耀晶其实是一种凝固的能量。除了能量不含有其他任何的东西，透过这块蓝色的晶石，能量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这怎么可能？
白伽珞从成山的稿纸中抬起头来，表情困惑而凝重。他从未听说过纯粹的能量竟也可以是固体。我们的世界是漂浮在能量之海上面的么？
这种假设让白伽珞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光是想一想就会觉得太可怕了。这就好像是在一堆炸弹上建筑一个沙子的城堡，一旦炸弹引爆，还会剩下什么？
然而不仅仅是这样。帝国长女的血液80%的成分是耀晶。如果耀晶全部转化成能量——按照公式来说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作为耀晶容器的帝国长女会怎样？变成一枚自走的毁灭爆弹吗？
白伽珞颇有些后悔多年以前没有阻止某个女孩子去当帝国长女这件事。
此时此刻，白伽珞对海因莱茵上校的恐惧终于有了身临其境的理解。他被自己得出的公式弄得心情低落。他感到胸口闷得厉害。于是白伽珞拉开窗帘，久违的阳光照射进来，透着雕花的玻璃窗洒下一片金黄。窗外，士兵正在有条不紊地换防，巡逻的飞艇也开始日渐增多了起来。因为听说最近时常有奇怪的失踪案件。一个库罗斯军官也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失踪，再找到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具受过拷打的尸体了。
这座城市真是没有一天太平过。他这样想着，换了套衣服走出了房门。这可能是这几天以来头一次踏出这个房间，他觉得这个公式有必要让海因莱茵上校知道，然而一脚刚迈过门槛，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向着反方向走了过去，那里软禁着一个囚犯。她或许更应该知道那个公式意味着什么。
就这样，他来到了那个关押那个少女的房间门口。那房间的周围并没有守卫，仿佛海因莱茵上校笃定这个少女不会逃跑一样。他轻轻地敲了敲门，等了半晌都没有回应，白伽珞试着推了推门，那门居然没有锁。
和几天前见到的并无二致，那个少女依旧坐在窗前眺望着远方的城市。
“你还在担心有人来救你么？”白伽珞问。而对方回头看着他，怅然地叹着气。
此时这个少女的穿着已经和白伽珞映象中的不太一样了。海因莱茵上校不知道哪儿找了套帝国长女服，肩章笔挺，衣襟洁白。缀玉的衣扣整齐排列。那下摆如砚台一般漆黑光亮，嵌着流苏。显得别样的高洁。虽然尺码还显大，但穿在身上意外的合适。白伽珞面对他就好像看到一个帝国长女一样，但事实上，这样的原住民和帝国长女又能有多少区别呢？
“在很久以前，你还没来这座城市的时候，就有人和我说无论如何要杀掉你。”少女开口了，满口都是杀和死，“他们说你是海因莱茵上校的帮凶，只要你活一日，海因莱茵上校就会作恶一日，实话说我曾经有好几次都准备杀你，你现在离我这么近，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
白伽珞只感到了一阵风贴着脸颊生生划过，他只感到背后一凉，这个刚才还在自己面前靠着窗户叹气的女孩已经消失了。她用手刀顶着白伽珞的后背。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就告诉了白伽珞她比他想象得还要危险。
“那天朝我发射耀晶射流的是你吧？”白伽珞没有一丝慌乱，他冷静地问道，后者点了点头。
“我想指使你的人八成叫瓦尔格，穿的西装革履，一副上层生意人的打扮。”
少女又点了点头。
“他已经死了。所谓的反抗军已经完了，和上万平民一起，都没了。”白伽珞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你悲伤吗？”
白伽珞这话说得就好像是在往一个伤重的人伤口上撒盐一样。谁曾聊到那个少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神色平常地说着话，就好像是一个无关的人一样，她既不是反抗军，也不是原住民。
“人没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悲伤两次。一次已经用掉了。”
她说着，把手放了下来，转到白伽珞身前，歪着脑袋看着他：“倒是你，和传说中的一样不怕死啊。”
“我还很好奇传说中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呢。”白伽珞想了想，用颇有自嘲意味的腔调接着说下去，“是不是特别残忍，特别凶暴，精神不正常，爱好是做疯狂的实验，不把人命当人命，脸上时不时挂着邪魅一笑的那种人物？”
“除了最后一个你都猜对了。”少女啪啪啪地鼓掌，但听上去怎么都觉得是在嘲讽。
“那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是否觉得我比传说中要好得多？”白伽珞脸色有些不悦，他这样问话，而回答他的却是久久的沉默。
“说不出来。”良久之后，少女这样回答道，“你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是吗？”白伽珞最后也没有得到一个正面的答案。他想起自己已经答应为海因莱茵上校工作了，确实没有理由再从这个上校的敌人口中要求什么。
“但是……”少女想了想，犹豫地开口了，“我想你应该……是个好人。”
得，莫名其妙又被发一次卡。白伽珞只得苦笑。算了，既然被当成了好人就好人到底吧。他抱着这样的心情和这个少女说出了心中的那个推论，证明过程很长，他也说得很繁琐，那一串串庞大的公式和高深的计算让听者差点都要睡着了。终于，她不耐烦地打断了白伽珞。
“所以呢？结论是什么？”
“就是说，”白伽珞顿了顿，“你体内的耀晶幽能能把半个新瓦格纳炸掉并且留下一个至少深十米的大坑。”
“哎呦好厉害啊。”少女不分场合地说起了烂话。
“你就没有一丝的……呃……”白伽珞组织着词汇，“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少女想也不想就反驳道，“我从出生以来就被人告知我是不同的，但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库罗斯人杀害了我的家人，烧毁了我的故乡。如果那时我就知道我有这样的力量，家人就不会死了。后来我到处流浪，慢慢地开始学会运用这份力量。周围的人开始害怕我，才使我不被人欺凌。你也许不懂吧？在雨林中求生的豹子从来就不会害怕自己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因为只要不够强，就会被吃掉，有的是饥饿的眼神在注视着你。”
白伽珞很难想象这样的话是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口中说出的。他十五六岁的时候还在被邻家的男孩子欺负得哇哇直哭，每到这个时候，晴儿都会拿着一根长竹竿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杀将进来，把竹竿舞得虎虎生风，将那些男孩子打得跪地求饶。
如果这个少女长到白伽珞这个岁数，又会变成什么样呢？果然是两个世界的人吧？
“算了。”白伽珞摆了摆手，他的好心提醒并没有什么卵用。他转身，自讨没趣地离去。
“但是，谢谢。”
就在白伽珞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的后脑勺感到了异样的感觉。白伽珞扭头，看到这个女孩踮着脚尖努力地够着自己的头，轻轻抚摸，像是在安慰自己。白伽珞愣了一下。他试着蹲下了腰。或许这是两个处在不同世界但同样孤独的人互相寻找慰藉的一种方式。一种共鸣。
“对了，你叫什么？”
“蒂亚。”少女想了想，改口说道，“蒂亚。格兰蕾。林。”
此时此刻的白伽珞还未注意到，那个林意味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