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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
很久以前，一位晋都学者曾经说过，不要相信周围的任何人，能拯救自己的永远只有自己。白伽珞深深地信奉这一准则，尤其是周围的人看上去都像是坏人的当下。当他听说海因莱茵上校用他的名字对原住民们干下了多么残忍的事情之后，他内心的愤怒始终都不能平静。
这愤怒并不是因为用了他的名字，而是因为海因莱茵上校的目的，他曾经毫不掩饰地对自己说过，目的只有那个人而已。他可以把他自己的一切当做诱饵，同样地，白伽珞也一样。
这个人究竟拥有着怎样的思维回路？白伽珞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去寻找海因莱茵上校，当面质问他。这便是白伽珞站在海因莱茵上校面前时的所思所想。他拿着一张刊登了海因莱茵上校的搜查令的报纸“啪”地一声拍在海因莱茵上校的案头，神情愤然地问他为什么自己毫不知情。面对此情此景，海因莱茵上校就好像是没有看见白伽珞一样，一点都不去理睬他。
“上校。”白伽珞提醒了一声，而海因莱茵上校却在用精致的鹅毛笔签署着文件。
“上校！”白伽珞声音提高了八度，而对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上校！！”白伽珞终于忍受不了了，大声吼了起来，那吼声里带着愤怒，被压抑和无视了许久的愤怒，即使是一个无关的人也能深深地感受得到。
海因莱茵上校抬起头看着他：“我现在没有时间陪你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白伽珞听到这个词便觉得非常的不爽：“那么多人的性命只是一句无理取闹？”
“你好像搞错了什么。”海因莱茵上校闻言索性站了起来，背着双手一步一步地走向白伽珞的面前。
“那些原住民什么时候可以被称为人了？”他低低地说着，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他们是野蛮的、落后的。我们征服他们，把他们驱赶向深山丛林，给这片土地带来文明的太阳，这才是普世的正义。野蛮人不配享有人的待遇。这就是我们文明国家对整个世界的责任，这就是昭昭天命。”
海因莱茵上校之所以能以这样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来，确是因为这是这个世界的普世价值，强大的国家用这个借口在世界四处建立大大小小的殖民地，用这个借口抢占原住民的土地，并杀死敢于反抗的人。白伽珞还知道，在很久以前，这些可恶的西洋人对晋都也是这样看的。在当时的洋人眼里，晋都不过是一群野蛮的东方猴子建立的部落而已，所以他们才会理所当然的侵略。
“胡扯……”白伽珞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过是为了满足你的目的，把大量无关的人牺牲掉。”
“那你呢？”海因莱茵上校忽然反问，没有给白伽珞一点儿的思考时间，“白伽珞博士，你是出于什么理由才会如此愤怒呢？”
他阴沉地看着白伽珞，像是等待他的回答。白伽珞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这样答道：“你拿这么多人为你的计划陪葬，无论如何……”
“如果军官们在逮捕原住民的时候并没有提到你的名字，你会正义凛然地像现在一样大声质问我么？”海因莱茵上校忽然又抛出一个问题。
白伽珞刚说出一半的话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白伽珞愣了一下，竟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想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刚要做出一个肯定的答复。海因莱茵上校却抬起了手，结束了这场对话。
“人的本能是不会撒谎的，如果你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私人的念头，你早就应该脱口而出了吧？你看，其实你也不关心原住民是死是活，你关心的只有你的名声而已。既然如此似乎就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了，对吧？”
“胡说八道。”白伽珞才不会认为那就是他心底的想法，他还要再说什么，却发现海因莱茵上校已经走远了。他急忙要追出去，两个卫兵拦住了去路。
“抱歉，博士。上校有机密要务，还请见谅。”话说的很客气，但却是寸步也不会让的，白伽珞只能伫足在窗前，看着海因莱茵上校和一个半边胳膊纹着纹身的女孩子一起乘上一辆车，在四台蜘蛛机甲的护送下扬长而去。海因莱茵上校好像对她十分恭敬。白伽珞心下觉得别扭，牢牢记住了这样一个场面。恍惚之中他好像觉得那个女孩好像在车里抬头向自己这边望了望。不过肯定是错觉，因为在这么远的距离上，是看不起车窗后的景象的。
总而言之，白伽珞的这次质问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能拯救自己的人，始终只有自己。
白伽珞这样想着，心底升起了这样一个主意。
当天夜里，白伽珞收拾好了行装，偷偷地溜了出来。他那耀晶动力的义肢发挥了重大的作用：在耀晶可以支持的超乎常人的巨大马力之下，白伽珞生生地把公馆后院的铁栏杆拉出了一条大洞。然后钻过大洞堂堂正正地离去。此时的白伽珞是真正地想要帮助那些原住民，让他们知道自己和海因莱茵上校并不是一路的。
此时，海因莱茵上校的大搜捕已经基本上进入尾声，街上稀稀松松地还能看到库罗斯士兵的身影，不过更多的是在巡逻，防止有原住民逃遁出城。历时多日的搜捕不仅对原住民来说是灭顶之灾，也干扰了城里库罗斯平民的正常生活。这些平民为了寻找新机会，远渡重洋来到异乡，只希望生活能够稍微好一些。但海因莱茵上校好像并太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长久的暴乱与镇压的循环让他们夜间都不太敢出门，一时之间，白伽珞站在冷清的街道上，竟有一种身处鬼城的感觉，冷风阵阵，偶尔响起军马和机甲的嘶鸣声，让人觉得有一丝渗人。尽管这并不是白伽珞第一次独自站在库罗斯城中。
白伽珞就这样根据自己的记忆，沿着街道向着之前的贫民窟走去，当他到达那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人都找不到了。地面一片狼藉，那些简陋的房屋也被拆得七零八落。甚至还有一股血腥味过了这么多天仍未散去。这个大量原住民聚集的地方不知道经历了怎样残酷的事情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此时此刻的白伽珞几乎遗忘了就是在这个地方他险些被原住民刺杀的旧事，心里有的只有寻找幸存者，看看自己能不能做点什么这样的心情。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微微的音乐声，好像是爵士乐。酒吧里才会奏这样的乐曲。
如果是在平时，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到处戒严，人心惶惶的现在，大街上难得会发出一点声音，那微弱的乐曲就格外的明显，就仿佛是安静的图书馆里掉下一根针一样，如此的引人注意。白伽珞心里确有一些好奇，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找了过去。
那曲调随着白伽珞不断接近，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终于，白伽珞站住了，他面前的是一个酒吧，灯火通明。
白伽珞推门进去，这酒吧不大，墙上装饰着各种野兽的头颅，似乎酒吧的主人很喜欢打猎。在白伽珞在西洋呆过的那段时间里，这样装饰的酒吧也不少见。可见酒吧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库罗斯人，或者至少是个西洋人。他走到吧台前，看到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一边喝酒，一边谈论着什么。白伽珞没有在意，他问酒保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候还在开张，酒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这样回答了白伽珞的问题
“因为人总需要慰藉。”
说话的口气像一个哲人。白伽珞环顾四周，低沉的音乐声中传递着压抑，几乎是所有的人都低着头，没有几副高兴的面容。他只有哑然一笑。
“随便来点什么，谢谢。”白伽珞跳过了那样的话题。
“您这样东方的面孔可不多见，先生。”酒保自顾自地搭起了话，“前段时间还没有几个晋都人，最近忽然就多了起来，你们都是跟着那艘军舰一起来的吧？”
白伽珞没有搭话，只是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盛着淡蓝色的液体，寥寥的气泡不断上升又破掉，有点像是杯中的大海。
“我听说你们这群晋都人里面有一个人叫白伽珞的，您认识么？”酒保问道，“听说是晋都来的什么博士，自从来了以后这里就没有遇到过什么好事。”
白伽珞摇了摇头：“不认识。听说他自己也挺倒霉的。被自己的国家赶出来，流浪了好多国家至今都一事无成呢。”
“活该。”酒保这样评论道，这个词语是特别生疏的晋都话，听得白伽珞一愣。
“你还知道这个词啊。”白伽珞惊奇地问道。
“前些日子一个晋都来的姑娘就是这样说的，那时你们还没来呢。他说白伽珞就是活该，这个词只有你们晋都才有，我问是什么意思，她说和蠢货是一样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是一种出名了吧？白伽珞呵呵地笑着，然后点了点头：“她说得很对。白伽珞就是个蠢货。”
这样一来二去之间，话匣子就这样被打开了。白伽珞和酒保一起痛骂白伽珞，这样的情景如果换了一个认识白伽珞的人在场，一定会感到非常的奇怪。然而在白伽珞的心底这种自嘲的情绪始终都没有衰减过。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看做是一种独特的慰藉和宣泄吧？
酒保指了指靠着窗口的一个座位，对白伽珞说道：“那个姑娘一般就坐在那里，靠着窗台抽烟，前天她刚来过，和一个长得特别白净的晋都军官干了一架，那个军官好像是个学者，两三下就不行了。全身都是酒，那姑娘本来想扶他坐起来，然后……”
“然后？”白伽珞问。
“她的手碰到了他的头发，手指黑了一片。”
白伽珞摇头，不懂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他的头发是染的啊，红色染成了黑色。你们晋都人有红色的头发么？”
白伽珞听完，笑着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晋都人的头发怎么会是红的。这个天下只有首辅大人的女儿长着一头红发，因为他过世的妻子并不是晋都人，女儿遗传了母亲的发色。但首辅大人的女儿已经失踪很久了。男性，红发，晋都人长相，那只有可能是晋都以南的安南国才有可能。长相接近，红发也多，洋人很容易弄混嘛。
白伽珞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他心头的事，依然是要怎么帮助那些原住民，但现在白伽珞连到底有没有人幸存都不得而知。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