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伽珞一下码头便闻到了浓烈的煤烟味，比吴洲浓烈了不知道多少倍，这新瓦格纳简直就是一座雾都。身穿华丽礼服的仪仗队已列队站好，他们环列四周，每个人的枪都是上膛的。他们带来了四辆装饰华丽的蒸汽车，规格和款式一模一样。
“这是做什么？”白伽珞奇道，“还有别人么？”
“不，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白伽珞博士，好久不见”
一个熟悉的声音伴着钢铁的轰鸣从远处传来，是的，这个声音有些太过于熟悉了，熟悉到让白伽珞不由得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在那里，一个身材魁梧的库罗斯中年人站在一台巨大的战车上向他脱帽致意，那震耳的轰鸣声，正是由这只如钢铁蜘蛛一般的库罗斯战车的六只腕足踏地发出的声音，每一步都带着大地轻微的震颤。那人是个光头——那光头油亮得似乎能在黑暗中发光一般。他带着单片镜，嘴里叼着一根烟斗，虽然多年不见，身上的制服却依旧笔挺
那是海因莱因上校，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白伽珞还只是一个孩子。
“上校？”白伽珞脱口而出，他断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家伙。童年如梦令号上的一幕，至今还记忆犹新。但那女孩却已不在了。
“早就不是上校了。”海因莱因上校低声笑了笑，“我早就退役了，现在是库罗斯拓殖公司的董事，按你们晋都的话说，终老泉林啦。”
他的笑声虽然爽利，但白伽珞却听出了一点别的味道。拓殖公司是什么？连白伽珞这种宅人都略知一二，那是代表国家官方的殖民者，带着正规的军队肆意驱赶原住民掠夺土地和财富的公司，列强的冷酷之手。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白伽珞。”上校走上前来给了他一个礼节式的拥抱，这西式的礼仪让白伽珞感到略显不适。他下意识地往外推了一下，向后躲了一步。
“真是难看。”站在白伽珞身后的林红雨如是评价道，然后向海因莱因上校敬礼。然后径直走上了第一辆车。
“白伽珞博士，请上车。”一个上尉用夹生的晋都话这样说道，显然是刚刚才开始学的。他把手指向身后早已准备好的一辆车，白伽珞这时才发现，那车没有窗户，凑到里面甚至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蒸汽所散发的煤烟味，像一个铁棺材。密闭得这样严实，是不想让人得知自己的行踪么？
“这是怎么回事？”白伽珞看了看周围，随口问道。
“不，那是诱饵。”海因莱因这样回答道，”最近这里的局势有些紧张。四辆车将向四个不同的方向驶出，以保证阁下您的安全。”
他一边说，一边半强迫式地拉白伽珞上了车。
“因如梦令号相识，又因如梦令号重逢，贵国这艘军舰真是神奇万分。”海因莱因上校在白伽珞的对面坐下，摘下烟斗在车窗边沿磕了磕，话中带着感慨，“你们晋都还像是一个少年一般的国家。帝国长女，晋都军人，多年以后，还像当时一样。倒是你，超乎我的想象。”
他说着，抓起白伽珞的左臂，然后轻轻一拉，隐藏在袖子下面的管线和钢铁就露了出来，那是一只假臂，微小的齿轮还在转动，缝隙中散落着幽蓝色的光芒。
“你干什么？”白伽珞猛一抽袖，像被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般把手臂护在身前。
“耀晶动力，对吗？”上校扬了扬眉毛，“你早就弄出来了。”
被点破的白伽珞只好点了点头：“两年前，协助研究九七式万用大剑的时候。”
是的，也就是在那时，他失去了左臂，那是一次事故，不，或许并不是事故。
大剑刚刚开发完毕，实验室意外爆炸，白伽珞也被当成主要责任人被赶了出来。直到那时天真的白伽珞还觉得这不过是小小的挫折，但随后便遭到了枪击，伤口见骨，不得不截肢。
确实有人希望他永远闭嘴。因为他的身体上顶着一颗能够改天换地的头脑。
“可是愚蠢的王公贵族们即使看到了事实也要闭上眼睛当做一切都不存在。”他一句话点破了白伽珞的痛处，却好像比白伽珞更惆怅，“但现在不会了。你的才学将会造福人类。”
他说着，马车已经开动，白伽珞听着车轮的响声，却只是沉默，良久，他忽然抬头，就这昏暗的灯光对叼着烟斗的海因莱因上校这样问道。
“我们要去哪儿？领事馆么？”
“不。”上校摇头，“你会知道的。只不过现在还不能透露，这项计划是重大机密，尤其是你的行踪，更是机密中的机密。你的去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当然包括你本人。”
“为什么？”少年嗅到了一丝不好的气息，”总不能还会有人暗杀吧？”
“谁知道呢？”上校不置可否地答道，“有人觊觎力量，有人害怕力量，有人自以为可以阻止力量。他们用自己的无知伤害了无辜的人。最为……
“可恶。”
少年声音低沉，语气中却带着痛恨。这些人的脾气就是这样。虽然从一开始他早就预料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但白伽珞还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区区一个无名小卒居然这么受到”重视”
他知道，他们可能并不是重视自己，而是重视自己所知晓的那股力量。
耀晶的力量。
“第一先导队，安全。”白伽珞的耳边，传来士兵隔着马车的报告声。
“第二先导队，安全。”
“诱导车已经驶离，无异常。”
……
一连串的报告声此起彼伏，而上校只是随意地摆弄着手中的烟斗。
忽然，不知哪里忽然传来一声爆炸声，震得白伽珞耳中耳中一串尖鸣，紧接着，四周传来了杀喊之声，虽然完全听不懂在说什么，但很明显地是袭击者。
“来了。”海因莱因上校沉吟一声，那蒸汽车骤停下。紧接着周围护送的士兵开始有条不紊地排成阵型，熟练无比。
“下车，都下车！”上校一把推开车门，快速地指挥着，那些钢铁的怪兽瞬间转换成了不同的身姿，随着嘎嘎的响声，装甲板被打开，露出狰狞的棱角，和森然的射击孔，士兵们占据在射击孔后面，井然有序地上弹，平和的街道上瞬间筑起了街垒，一边是严阵以待的军人，一边是潮水一般的暴民。
“开火！”
士兵们果断开枪，枪火淹没了视野。
紧接着，白伽珞就看到了袭击者。
那是一群人，穿着奇怪服饰的人，他们的脸上画着油彩，拿着刀枪一类的冷兵器，身上绑着炸弹，义无反顾地冲向车队。
他们是谁？想要做什么？这个问题还未在白伽珞的头脑里生成，便已经来不及细想了。
袭击者们高叫着冲过来，向着荷枪实弹的士兵们冲过来，紧接着是一排又一排的枪声，袭击者们惨叫而倒。可是这些人却没有被同伴的死亡吓阻，踏着尸体，口号震天。
而海因莱因上校却在一边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还点起了烟斗，袅袅烟气伴着血腥味的空气徐徐上升，仿佛只是个旁观者而已。
“那是那大人物的车！毁掉它！”袭击者们之中有人这样大喊道，紧接着传来几百个残差不齐但同样高声的回应，组合起来，宛若惊雷。
那是库罗斯语：“强盗滚出圣地！”
“他们……在喊什么？”白伽珞低声问道，当然没有人回答他，没有人有这样的功夫。因为就在这时，这些不要命的家伙已经冲上了前来，用手中落后的冷兵器杀向守卫的库罗斯士兵。他们的目标，正是林红雨乘坐的那辆，比自己乘坐的这辆豪华数倍。
刀头落下，鲜血飞溅。
那一刻，时间仿佛定格了一半，白伽珞从未经历过战争，也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样的惨状，看到这一幕，他忍不住想要呕吐。忍不住想要逃离。
“白伽珞博士，故事才刚开始呢。”海因莱茵上校拉住了他，然后索性在钢铁的车沿上敲了敲烟斗，那里还沾着不知是谁留下的血，鲜血混合了来自库罗斯的烟灰，变得更加浓稠黝黑。
正当这时，白伽珞只见眼前炸开一片幽蓝色的光亮，紧接着是爆炸的轰响和脸部全身的灼痛。他立刻本能地卧倒。可即使这样耳朵依旧被巨大的震动震得嗡嗡作响。那用作护盾的钢铁的车沿被烧出了一个口子，如果不是它挡了这一下，说不定自己已经死了吧。
这是耀晶爆能。只属于帝国长女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帝国长女？不，光是从袭击者那边发出来的。有帝国长女站在他们那边？怎么可能？
反应过来的白伽珞一脸的不解，却听见海因莱茵上校大笑了起来。
“我等的人终于出来了，帝国长女，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那海因莱因上校话音刚落，只见那座车内部闪出一道幽蓝色的光芒，一个人影从空中落下，发出剧烈的震荡。连在远处的白伽珞都能感觉得到身体在摇晃。
是林红雨，她出现在了白伽珞的面前，踩着刚刚被杀死的一片尸体，好似一个死神。那些不怕枪火的原住民仿佛瞬间感受到了这个服装奇怪的大人物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杀意，竟不由自主地退缩。
“好大的胆子呀。”她踩着刚刚被斩首的尸体，歪着头看着这群袭击者，像是猛虎在注视着绵羊，“你们拿着破铜烂铁竟然有胆量挑战我，愚蠢得连野兽都不如。”
她说着，看向了敌群的深处，在那里，依稀可见一点微弱的蓝光淹没在人群的隐隐之中。
“还有你，比这群野兽更愚蠢！你以为让他们给你当盾牌，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那一点点蓝光陡然熄灭。
“懦夫，休走！”这位帝国长女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巨剑。沉寂的汽缸陡然轰响，这钢铁的怪物突然活了起来，如珠的水汽从接合缝中喷出。帝国长女紧握着它，双眸紧盯着那威严的生物，如同野兽一般。
没错，野兽。她双眼圆睁，那瞳孔充盈着蓝色的血液，乌蓝色的。人类哪会流着这样的血液？那是溶于血清的高纯度耀晶。这个世上只有帝国长女的血才是蓝的，就像是一台活着的耀晶机械。这个家伙拖着沉重的巨剑爆吼着跳将出去。剑锋划着石头的地面，火花飞溅，
“晋都万岁！”
这是白伽珞所能听得到的最后一句话。接下来他就被保镖按上车，逃离了现场。远远地，他看见了两束蓝芒交碰所崩散出的爆炸的白光。
这就是这个城市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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