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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安宁堡。
蒙蒂斯的墓前，一缕青烟缓缓升上天空。孙铿坐在他的面前，将一瓶稠酒缓缓倾倒在地上。
“你的儿子明天就要成婚了。”他淡淡道：“看着他一点一点成长起来，又有了自己的家庭。我这时候居然感觉有点心痛。感觉颇舍不得。”
青烟缭绕中，蒙蒂斯似乎站在墓碑后面满面笑容的看着。孙铿又坐了一会儿，这才站起身来。他整了整衣冠，微微欠身致意道：“我该走了。你也该放心了。他结婚以后，我不会让他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下去了。他会兑现你的预言，他的下一站——在长安！”
孙铿缓步走出墓园，等在外面的萧孟迎了上来。
“老师，接亲的车队已经准备出发。您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我去凑什么热闹？”孙铿失笑道：“该考虑的事情太多了。赵煦以后，地下实验区该交给谁是个大问题。这是我们的核心地带，必须要牢牢的控制在我们自己的手里。而且这个规矩要延续下去，你看看现在乌烟瘴气的统帅部。谁说那曾经是嬴子婴的核心班底我就跟谁急！”
萧孟诺诺称是，跟在孙铿身后走了一段路。“煦师兄对他的人最熟悉了，不如让他举荐一个？”
“赵煦那只呆头鹅。”孙铿摇头。“地下实验区里有一个算一个，我看他都没真正的看透过。这件事还是我亲自过问吧。人选一定要让我们放心才行。走！去地下实验区。”
“院长阁下，目前在地下实验区所有的工作人员名单都在这里了。请您过目。”一名军籍部军官将名单呈到孙铿面前，毕恭毕敬的道。
孙铿随手拿起来，挨个人名看了过去。赵煦之后，地下实验区最资深的莫过于黄湛，然后是一批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实验员。再到后来，实验区的人员遴选制度逐渐完善。经他特别批准进入的人越来越少。排在最末的是一个叫蒲华的女性实验员。这个名字他有点陌生，于是抬起头问道：“这个人是什么情况？”
“是赵教员在南大陆的时候带回来的。”军籍部军官仔细回忆了片刻，然后道：“家世已经查过了，没问题。人是千镜岛的，父母在绿岛匪乱的时候遇难。赵教员就把她认为了义妹，给她上了安宁堡的军籍。”
“这个赵煦，别的习惯没学走，在外面捡些阿猫阿狗的毛病倒是学了个十足十。”孙铿皱眉嘀咕道：“带她过来让我看看。”
“是。”
稍顷，军官带了一个少女走进办公室中。孙铿定睛望去，只见她身材娇小，肤色微黑，一双墨玉一般的眼睛大而亮。眼睛似乎会说话，虽不是绝色，可自有一股郁郁葱葱的活力。仿佛刚刚长成的小鹿，一头扎进遍布危机的密林之中。
“报告老师！学员蒲华前来报到！”
孙铿的眉头没有舒展，反而又紧皱了几分。“你刚刚叫我什么？”
“老师啊！煦师兄代师收徒，我已经同意了。”蒲华回答的理所当然，仿佛事情就应该是这样一般。
孙铿哑然失笑，好一个倒打一耙！虽然做他的学生不是什么难度很大的事情，但被人倒找上来一个，还说的那么义正辞严。他倒是头一回见。
“赵煦代师收徒？他好大的胆子。你是千镜岛人，跑到绿岛去做什么？”
“父母都是行商，听说帝国准备开拓南大陆，以绿岛为桥头堡。就携家带口去绿岛碰碰运气。”蒲华神色哀婉道。
孙铿对她的哀婉毫不动容，依旧面无表情的道：“但据我所知，千镜岛通往绿岛的航线，在事发半年前就已经关闭。你父亲好大能耐，居然能买通军官……”
“噗通。”
孙铿话还没说完，蒲华双膝一软就跪倒在他的面前。垂泪道：“老师明鉴，父亲当年确实做了错事。但他已经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求您不要追究，更不要赶我走！”
“说出你父亲找的那个军官的名字，我查实之后就放过你。”孙铿如老僧入定，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蒲华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怎么？不敢说，还是没有？”
“是……是有这么一个人。”蒲华心中一颤，知道如果不能打消他的疑虑的话，恐怕过不了今天这关。她吞吞吐吐道：“那时学生还小，也记不清……”
“那就把你送去安宁堡的地牢，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放过你。”
蒲华听了以后肝胆欲裂，这会儿她的靠山没在身边，就算在，面对这个男人怕是也没有半点反抗之力。恐怕也只有期待老天爷的眼睛能稍微阖上那么一会儿，给自己一个机会了。
当下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伏在地上大哭道：“老师饶命！学生说实话，不要把我关到地牢里去！我父当年确实给一位长官送了贿赂，那位长官将我一家三口送到了船上。求您不要治他的罪！”
“治不治他的罪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他到底是谁？”
“是……韩淼，韩长官！”
“韩淼？”孙铿依稀从脑海里找到了这个人的名字，时任千镜岛守备舰队司令官。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此时应该已经高升了。
“我知道了。”孙铿道：“你先起来吧。”他侧头望了站在一旁的萧孟一眼。“去，给闫总长发电报，询问这个韩淼的下落。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核实。”
蒲华心中此时七上八下，见萧孟走出去，自己的魂魄仿佛也跟着出去了。正担惊受怕的时候，冷不丁听见孙铿又道：“你可以出去了，顺便叫黄湛进来。”
“是。老师。”蒲华点头应是，见孙铿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心中又忍不住窃喜。
她怀着诸般复杂的心思，走到办公室门外，伸出玉指轻轻戳了戳黄湛。
“二师兄，老师叫你进去。”
“什么二师兄？你见过这么倜傥的二师兄吗？”黄湛挺直腰板摆了个姿势。先圣皇帝陛下所著的四大名著如今已经被改成戏剧演了数千场，“二师兄”的名号也走进千万家闻名天下。
蒲华忍不住“噗嗤”一笑，低声道：“老师的眼睛瞪起来好吓人的，小心他也把你瞪上一瞪，看你还倜不倜傥？二师兄，能告诉我老师他老人家为什么会来咱们这儿吗？”
“丫头！”黄湛低笑道：“叫你每天跟你义兄埋头做实验不理天下事！你义兄这次结婚之后，马上就要荣升了。他自己都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我们都知道，就你们傻兄妹俩什么都不知道。”
“那……煦师兄一走，实验区岂不是没人了？”蒲华一惊，惊讶的问道。
“老师来这儿，就是为了实验区未来的领头人这件事。等我回来和你详说。先进去了！”黄湛得意一笑，打了个响指便走进办公室。表情阴晴不定的蒲华站在门外，一时间心乱如麻。
黄湛敲了门，听见门内传来“请进”的声音后，才推开门放轻脚步进去。反手侧关上门，便看见孙铿坐在高背椅上，微阖双目似在闭目养神。白发的林侍从官站在他的身侧，犀利的目光扫视过来，落在黄湛身上。
黄湛心中打了个突，忙收敛眼神，正步走到孙铿面前，大声道：“老师，学生黄湛前来报到！”
孙铿闻声睁开了眼睛，他打量了对方一眼，展颜笑道：“别紧张，叫你进来问几句话。”
黄湛脸上挂着笑，心脏却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不紧张？不紧张才有鬼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天过后正式的任命就要下来。他等了那么久，还不就是等这个？
孙铿低头翻阅着黄湛的个人档案，心中却转着念头。黄湛是地下实验区的老人，地下实验区只有六间地下室的时候，就在这里给赵煦和自己打下手。如今，当年那个笨手笨脚的小学徒如今已经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干将。孙铿自己是很乐意把地下实验区交给他去管理的，但是他的意志却在赵煦这里，遇到了强力的阻碍。
‘钻研能力不强，过于偏爱交际。无吃苦耐劳之秉性，（任命为地下实验区教员）不妥。’这是赵煦的评语，写在档案最末一页上。
看来他自己的那位沉默寡言的学生的心里，自有一把天枰在衡量着他的下属和同僚们。
黄湛还不知道，他所尊敬的长兄赵煦已经在评语上给自己判了“死刑”。如果知道，怕是几年的交情顷刻间就会毁于一旦。
孙铿当然不会傻到让黄湛看见这段评语，他阖上档案，抬头笑道：“如果我准备任命地下实验区一个新的教员，你认为谁比较合适？”
“这个……”黄湛没想到孙铿的问题会如此直截了当。他顿时语塞，沉吟了许久才道：“报告老师，学生以为最适合的人并不是我。”
“哦？”这倒是个新奇的回答，孙铿微微抿起嘴唇，问道：“那，你给我举荐一个人选吧。”
“是赵师兄的义妹，蒲华。”黄湛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说说你的理由。”孙铿双手支起下巴，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一旦院长作出这样的动作，那说明他的心中一定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黄湛忍不住想：老师此时心中原本的人选究竟是谁？会不会就是自己？那样的话，自己是不是亏了？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亏。
总归是一家人的，她得还是我得，不都一样么？
黄湛心中如是安慰着自己，一丝丝的甜蜜占据了他的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