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下，一老一少对坐。酒满杯，却没人愿意动一动。
丁保手心中已经满是冷汗，他望着老者，张嘴欲言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老者伸筷夹了一块肉渣，放在嘴里嚼了嚼咽下。赞不绝口道：“对我这种牙齿快要掉光的老人来说，还是这种肉渣最对胃口。你的先生是关大吧？”
“啊！是。”丁保不怎么熟悉老者这种题外话夹着问询一起扔过来的谈话风格，愣了愣才明白了过来。低头恭谨的道：“关大先生解救我于水火之中，又领我入行。是我一生的恩人。”
“哦。”老者运筷如飞，不多时就把盘里的肉渣夹得一干二净。他抹了抹嘴，又道：“东西已经送到了吗？”
“是啊。”丁保回答。“我已经保存在了一个妥善的地方。只是不知道这次组织的目标是谁。”
“我来得目的就是这个。”老者淡然道：“但是你现在还不要动手。因为特勤部的目光已经在你附近游弋了。我们得先让他们把目光挪开才行。”
“是。”丁保心中一喜，且不管之后情况如何，此时他的危机已经宣告解除了。如果组织出手的话，特勤部那些鼻子比狗还灵的暗探应该不会找到他的身上。
“看上去你对未来并不如何忧虑。”老者怡然道：“难道就不害怕我让你刺杀孙铿么？”
“无论去杀谁，都无所谓。”丁保老老实实的道：“不杀人，坐地等死，一点机会都没有。听你们的吩咐，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能活下去的机会大一点，总是好的。”
“哎，组织里杀手过千。不过都是一些一心求死的蠢物。他们为了完成任务，把生命置之度外倒也没错。但把求生的欲望也置之度外，却是最为失败的。”
“难道真的是杀他？”丁保心中一动，迟疑问道。
“朝中诸公中，你最期望的是谁？”老者悠然一笑。
丁保想来想去，终究还是颓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们都是我的顾客，都在这里至少来过一次。孙铿虽然来得次数很少，但还算一个大方的客人。每次小费都给的很足。”
“放心好了，组织不会断了你的财路的。”老者没有想到丁保居然会对孙铿是这样的一个看法，他不由自主的大笑了起来。“虽说不是最抠门的客人，但好歹也是众多抠门的客人之一。”他说着，将一张写好的纸条不动声色的推了过去。
“看了以后烧掉，时间你定，地点你定，总之一切都是你自己来确定。我们只要听到他的死讯，就是胜利。”
丁保看着纸条上的人名，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竟然是他！’他心中浮现出一张既有特色的面孔。不动声色的将纸条团成一团，塞进嘴里仔细的嚼烂，然后咽了下去。
老者看着他处理情报的方式，赞许的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丁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中泛起一丝狠色，“放心！”
……
萧十三给妻子掖了掖被角，披上外套起床。盛夏夜长安的湿意有些重，窗户半敞，雾气把案头的信纸都打湿了。
他点亮了灯，生怕打搅了妻子的美梦，小心的把开关拧小，只留下如同豆子一般大小的火头。他坐在桌前发了一会呆，站起身打算回去再睡一会。
刚刚吹熄了灯，就听见院落里传来一阵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很熟悉，萧十三心中狐疑的想着：郑管家这个时间出去做什么？
心中转着念头，行动上却没有丝毫的迟疑。依旧不紧不慢的朝里屋走去，可他还没走几步，郑昌就已经走到了他卧室的窗前。
“十三！这个点还没睡？明天还有活儿要忙碌呢。”郑昌压低了声音，责怪的道。
尽管他已经克制了自己的呼吸，但还是没能瞒过萧十三的耳朵。这位老管家之前怕是走了不近的路，这大半夜的出门，是去干什么？真是让人好奇。
“昌叔，我起夜。”萧十三随口扯了个谎，脚步没停，人已经走到了床前。
“早点睡吧。”郑昌也没起疑，叮嘱了一句就去了自己的房间。萧十三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到了黎明时分才昏昏沉沉的迷糊了一会儿。
很显然，这个夜晚有很多人都睡不着。特勤部的宅子里灯火通明，自从白天时候开始了前所未有抓捕肉贩的行动之后，特勤部已经连续破获了多起拐卖人口案，杀人案，诈骗案。但令人恼火的是，一直都没有找到那位极端派信使的同行。
眼看监狱里需要甄别的人越来越少，闫峰知道自己的这次行动已经差不多要宣布失败了。他站在办公室的大办公桌前，一遍一遍的研究着铺在桌上的地图，想着自己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晏雨樱是不会骗自己的，一想到那个恐怖的枪手就藏身于帝都之中，他就感觉自己如坐针毡。现在肉贩已经基本上被排除了，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要扩大搜查筛选的方面了呢？
闫峰的目光定在长安最繁华大街，一家店铺一家店铺的名字看了过去。目光在丁保驴肉店上面，停留了几秒钟。
“难道是……他？”闫峰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相貌普通，身材单薄的驴肉店掌柜来。无论如何，跑一趟总归是不会错的。就算不是，也算是排除了一个威胁。
他心中计议已定，快速的抬起头来。“秦风！你带一队兄弟快点出发去长安街上的丁保驴肉店，甄别一下店里的掌柜和伙计。顺便如果还有驴肉的话，打包回来一些给大家做夜宵。”
秦风沉稳的点点头，便走出门去点人出发。闫峰在办公室中背着手踱了几步，总觉得自己的对策还有很大的漏洞。他拍了拍手，叫进一个侍从官来。
“给咸阳和附近分部拍电报，让他们尽快安排人手进京。现有人手完全不够用，今天没有进展的话，明天一早我们就扩大侦查范围！”
“为什么不找驻军帮忙？”侍从官提议道。
“驻军？”闫峰冷笑道：“在情报还没有得到证实的情况下，那些弟兄们加入进来给我添乱还不够。”
闫峰在特勤部调兵遣将的时候，秦风也带着人赶到了丁保驴肉店的店门口。
秦风点了点下巴，示意手下开始砸门。过了好大一会儿，丁保才慢吞吞的把店门打开，打着哈欠道：“对不住了几位客人，小店无肉可卖，今日已经打烊……”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如狼似虎的暗探推到一边。秦风在手下们的簇拥下，缓步踱进店铺之中。
“丁掌柜，鄙人特勤部秦风，之前见过的。”
特勤部距离丁保驴肉店不远，平常暗探们也愿意到这家店里来买三餐和夜宵。一来实惠，二来美味。丁保也和一些暗探之间的关系不错，至于这个自称“秦风”的半大少年，他也是有印象的。他经常跟特勤部的总长闫峰一起出现，两人之间应该是师徒或者主从的关系。
“是极是极！”丁保脑筋转的飞快，面色却是惊慌中夹杂着谄媚。“原来是秦长官莅临，不知有何贵干？”
如今丁保驴肉店也算是长安一景，他料定特勤部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绝对不会跟自己动粗。也就没那么紧张，便按着自己的思路跟对方周旋。
“弟兄们忙了大半夜，想吃点夜宵。店里还有肉吗？赶快做一点我好送去。”秦风神情冷淡的吩咐道。
“那真有点不巧，今天肉贩不知怎么都没给我送货。店里现在只能做些干饼了。”丁保苦着脸为难道。
“那就做干饼吧。”秦风坐到桌前，翘起一条腿道：“丁掌柜慢慢做，我就在这儿等着。”
丁保谄笑着唱了个喏，然后走进厨房生火烙饼。他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已经把所有违禁品都藏了起来。暗探们在店里搜了半天，都一无所获。只得回到秦风面前，朝他使了个无可奈何的眼色。
秦风看着他烙饼，似是不经意道：“丁掌柜哪里人？”
“不敢称掌柜，小的是西京人。”丁保小心应对着，“在西京过不下去，一五年到的长安。”
“当年能拿得出数百金元的人，说过不下去也未免太夸张了些。”秦风阴森森道：“犯过事吧？”
丁保听得双腿一软，知道自己在这里开店多年，底细肯定早就被特勤部挖的彻彻底底了。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彻底洗白。
他闻声哆嗦了一下，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连饼都顾不得烙，磕头如捣蒜道：“秦长官饶命！小的也是被逼无奈。”
“说说看，当年到底是怎么个被逼无奈法？”
“当年小的在西京，跟着驴肉店老掌柜做活。可是年中的时候，老掌柜得了重病。他为了瞧病，就把驴肉店转卖。说好了把病看好，余下的钱都交由我保管。谁知道还没来得及看医生，就撒手人寰。当时我怀揣巨款，被一伙剪径的强人看上。就打算夺了我的钱财据为己有。我不得已，才连夜逃离了西京。”
“当年你掌柜叫什么名字，那家驴肉店又开在了哪儿？”秦风嬉笑道：“我小时候经常去西京玩耍，你说的那家店我兴许还知道呢。”
“掌柜姓李，单名一个丹字。驴肉店开在下九城，到不怎么有名，就是刀工极好。下九城人都爱叫他李纸驴。”
“原来是这一家。”秦风暗暗点头，地点名字时间都对的上，看来这位丁掌柜所言非虚。他也就放下了心，带着丁保作出的干饼离去。
丁保重新关上店门以后才松了一口大气，眼看天都快要亮了。他的谎话应付一般暗探可以了，万一被对方的资深探员盯上了，很容易就会露出破绽。
而今之计，也只能期待组织里的伙伴抓紧时间为自己争取出脱罪的时间。因为一旦火头开始烧起来，特勤部就顾不上自己了。他也可以把驴肉店掌柜这个职业继续下去，从此高枕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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