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翀在极度的疲惫中早已经忘记了怕，也感觉不到刺骨的冷风。倒是觉得自己浑身滚烫像是块烧红了的铁块，冷风吹在身上说不出的恣意。
两辆人力轨车玩了命似的前行，没用多久就看见了州府那高大的城墙出现在地平线上，挡住天边的星。陈帆令轨车减速，轨车上的临时力夫们终于能歇一口气。
随行的军士又分发了一圈物品，唐翀感觉到入手的依然还是个油纸包裹的丸子。他知道这东西的好处，慌忙撕开，囫囵塞进嘴里。却是被那突如其来的苦味吓得险些叫出声来，他艰难的咽了下去，只觉得自己的口腔已经属于另外一个人。舌头发麻完全感受不到它长在了哪里。
虽说这口味与那甜甜的糖丸子相比，好似天壤之别。但效果也差了好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苦的效果，一丸下肚，他顿时感觉自己的精神头又回来了。仿佛自己并不是刚刚摇着人力轨车跑了几十里，而是睡了一大觉刚刚醒来，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他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灵丹妙药？”
“这是江县君在战前通过私人关系搞到的一批军用体能药丸。”陈帆道：“可惜便宜你们了。都给我活动起来，这么好的药可别浪费了！”说完拔出手枪，飞身从车厢里跳了出去。
一行人沿着铁轨飞快前进，不多时就来到了距离城市不远的一座货站里。经常在马康州和蜀西县这条线上来往的人都对这货站熟悉的很，过了这里之后，再走三四里就是马康州客运站了。
货站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货物胡乱堆叠在铁轨旁的货场上，永远都不会送到目的地了。江流一脚踢开了破破烂烂的木门，走进货站旁的办公室里。
房间里摆设还算完好，但是房门口处两条暗红色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那两条血迹一直延伸到货场的旁边消失，陈帆带着人追了过去，果然在货场旁的一个浅坑里发现了两具已经高度腐败的尸体。
这里是马康州的外围要点，来偷袭的敌军定然不会留下活口的。陈帆没心细看，吩咐士兵们做好警戒，自己则走进办公室中，正好看见江流坐在办公桌后，检查着几件搜捡出来的物品。
“电报线路全断，看来他们对咱们的要害很了解。”陈帆道：“切断线路之后，马康州就算喊破嗓子，也没人能听到了。”
“预料中事。”江流将一本密码册收进怀里，淡淡道：“进了城以后，我们兵分两路。魔崽子在州府里肯定会留下守军的，就是不知道有多少人。你们负责把他们引走，我带着其他人去那个地方把电台起出来。”
陈帆担忧道：“县君，消息可靠吗？不要是魔崽子的诡计。”
“鸽信是从剑门关送过来的，应该没有问题。”江流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收到剑门关发来的消息，陈帆也不想听他解释。两人保持着谨慎的默契和有限的信任，灾难让他们站在一起却又不得不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两人沉默了几秒钟，陈帆才打破了平静。
“明白了，江县君。我这就带人离开。你多保重。”
“你也一样。”江流坐着没动，目送陈帆走了出去。
十几分钟后，他才站起身来，走到门外。陈帆带走了行动队的大部分能战的士兵，留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了鹿小丘和那个工兵队的军士。他侧耳倾听着周围的动静，然后冷静的下令道：“我们也出发！”
唐翀帮鹿小丘扛起了沉重的炸药箱，一行四人趁着夜色朝远处那座沉默的大城走去。
走到近前才看清，马康州的城门洞开着。一辆粗制滥造的攻城车躺倒在路边，它完成了使命，将厚达数寸的城门撞毁，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具尸体被压在车底下，惨绿色的皮肤仿佛一只大号的青蛙，四肢被固定在试验台上。
魔族人从来都没有打扫战场的习惯，但江流看到的战场却很干净。这颠覆了他对于敌人的一贯认知。他挥手叫停了小队，举着马灯蹲在攻城车旁观察着那具尸体。忽然，他看到了尸体旁压着的一件铁器，他回头道：“你们几个，能把这堆木头抬起来吗？”
唐翀上下打量了一眼，自信满满道：“我一个人就没问题。”
江流也不多话，朝后退了几步，示意唐翀一人上去。这厮果然没说大话，重逾数百斤的竟禁不住他一抗之力。只听轰隆一声大响，这辆攻城车从侧翻状态躺平下来，也将那具尸体暴露在江流的视野里。
但江流对那尸体无动于衷，他一脚踢开已经腐败的尸身，捡起那在灯光照耀下反射着微光的铁器，放在手里细细端详。这是一种稀罕少见的管型武器，与秦军目前装备的秦五式转轮步枪有些神似。但江流却没有找到弹仓，而是在武器的尾部发现了一根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软管。
也许这需要武器专家来进行分析了，江流苦于自己的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选，他叹了一声，将那武器上的血污擦干净，然后装进了随身的口袋里。一行人继续前进，走进这座沉寂了十几天的城市。
一进城门就被浓烈的尸臭熏得退了出来，几人掩住口鼻，脸色煞白。这其中，鹿小丘和唐翀两人心中只剩下了庆幸。如果不是最后时刻江流拦下了前往马康州的列车，他们的尸首恐怕也是这巨大京观中的一份子。
随行的老军士将医药包里的纱布分成几份，倒上水捂住口鼻。其他几人有样学样，就这么战战兢兢的走过几乎与城墙等高的尸山。他们谁都没有回头，一直走出好远。老军士挑了一间还算干净的临街店铺，推开门走了进去。
“马康州的居民怕是给杀绝了，否则这么多天也不会没有一个人逃出来报信。”老军士关上了房门，点起一根蜡烛。昏暗的烛光下，几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
江流微微摇头，“不至于如此绝望。马康虽说是偏远州，可常住人口也有四五万之多。会战初期，魔崽子以攻城略地为主，断然不会耗费精力做屠城的蠢事。应该是被他们掳走了，要是我军的部队能及时赶来，想必能截下一部分。但是现在么……
这些我们无可奈何的事就不要分心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去黄花巷把我们要的东西取来。”
他侧耳倾听了一阵，城市里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到。微怒道：“早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陈帆为什么还不动手？”
他的话音刚落，城中就突然传来了一阵爆豆般的枪声。几人霍地站起身来，挤到窗前朝外观望。
“是陈县尉！他们动手了！”唐翀兴奋道。
“正好！我们也该抓紧时间。”江流猛地将房门拉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在唐翀和鹿小丘还在州学上学的时候，黄花巷就一直是他们热爱去的地方。那散发着浓郁香味的马康乱炖曾经无数次的萦绕在他们的梦境之中。而现在它也永远的变成了他们的梦，再也不能在现实中寻回了。
借着黎明的微光，一行四人走进经历过战争磨难的小巷。铺门洞开着，满地狼藉。显然这里已经被魔族人洗劫过不止一次，店铺里连一丁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唐翀和鹿小丘两人唏嘘着从巷子里走过，依稀回忆起这里的繁华。江流走走停停，寻找着鸽信中提到的那间店铺。终于，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一块金字招牌歪歪斜斜的挡在店铺门前，招牌上的金粉被人刮去一多半，紫檀木的牌匾上爪印宛然。江流轻哼了一声，伸脚迈了过去，举着马灯走进店铺之中。老军士提着步枪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回头朝两人招呼道：“快点跟上，小心别被魔崽子看见。”
唐翀看了一眼那招牌，低声嘲笑道：“这帮魔崽子当真是没见过世面，居然想着把这金漆粉也刮走。只是不知道他们抢走这些女人用的花布做什么！”
鹿小丘没觉得唐翀的话好笑，他望着满目疮痍的巷子，又看了看面目全非的招牌。忽然蹲下身，吃力的把那招牌从地上扶起来摆正。
“你做什么？”唐翀不解道。
“这招牌重新漆上一遍还能用，紫檀木的可名贵呢。”鹿小丘追进店铺中，解释了一句。
“真是替死人操心，你累不累！”唐翀腹诽着，又看了那招牌一眼。晨光中，“大成布庄”四个遒劲有力的隶体字格外醒目。
店铺里空落落的，连货架子都被拆散了搬走。也许正因为紫檀木太重，所以他们才放过了那店门的招牌。花绸布散落在地上，被泥水和血污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店铺后的仓库门歪倒在地上，朱漆门板上留着十几枚染血的脚印。那脚印半圆，显然不是人类所有。
江流蹲在仓库对面的小单间里，对着三具尸体发呆。鹿小丘站在门口朝内瞄了几眼，便发现了问题。显然在城破之前，这三人就已经死了。江流已经撕开了他们身上的衣衫，干枯的尸体上留着几个浑圆的弹孔。
鹿小丘心中啧啧称奇正想再看下去，却听见仓库中老军士着急的命令。
“小丘，带着炸药过来！别磨磨蹭蹭的！”
唐翀下意识的想要跟过去，江流似乎察觉了他的想法，头也没回道：“你留下。”
他只得顿住脚步，眼睁睁的看着鹿小丘离开，被黑暗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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