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稍歇，临时救护队员们也得以休息片刻。老管家从院子里提了热水出来，给几女斟了茶。几人就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喝着茶，顺便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几句。
茶杯是上好的天青瓷杯，茶叶也是极好的竹叶青。只是泡茶的水浑浊不堪，几许绿蚁一般的水生植物在茶汤中载沉载浮，茶叶的香气之中还混杂着强烈的腥腐味。
狐九重自是知道一天前大河水被尸海淤积，也许燕府中的女主人是不愿意喝那泡了尸体的河水，所以宁肯去喝这些腐败的陈水。她微微皱了皱眉，将水喝了下去。在野外执行任务的时候，有水喝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是热水？她倒不怎么在意这个。
老管家过不多久又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做工精致的竹水壶。他朝小男孩招了招手，把他叫到身边。避着女主人的视线，将竹水壶递到小男孩的手里。
“喝吧，喝吧。”老管家轻声念叨着。
小男孩却是摇了摇头，将竹水壶双手举着来到母亲身边。倾倒水壶，将壶中清冽的泉水倒进白发女子的空茶碗中。燕半城宠溺的摸摸他的头，示意他自己去喝水。可小男孩没听母亲的，平端着水壶从几女身边依次走过去，给每人斟满了茶碗。
竹水壶中的水能有几多？走到狐九重面前时，已经剩不了多少了。狐九重有意逗他，将茶碗送到小男孩的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小男孩想了想，毫不犹豫的将竹筒里的水倒进这个不相识的阿姨的碗中。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抱着空了的竹水壶欲走。
“还你。”狐九重拉住了他的衣角，将茶碗里的清水倒还。笑眯眯的轻声道：“好有趣的小家伙。要是你早生二十年，或者我晚生二十年。我一定要嫁给你。”
这话说得俏皮，可是小男孩对婚嫁还是懵然不懂的年纪。只是把这当成了女子对自己的赞许，燕半城却是借着这个机会，望向狐九重道：“多谢这位妹子帮忙，还未敢问闺名，我日后一定登门相谢。”
这是趁机打探自己的底细吧。狐九重心想，看了坐在不远处的姚真真一眼。姚真真低头喝着清水，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目光。狐九重心中暗怒，面色却是如常。她伸手入兜，大大方方的掏出一本黑皮证件。搁在燕半城的手里。
燕半城翻开了证件，规格材质与姚真真的证件相差仿佛，但也有区别。这本证件上除了印有名字职务军阶之外，还有本人一张银版相片。做工精致程度，比之姚真真的证件本要考究许多。
姚真真见狐九重直接亮明了身份，再也坐不住了。她放下茶碗，婷婷袅袅走过来。举手敬了一个软绵绵的军礼，“属下特勤部蜀郡情报站负责人姚真真，见过狐处长。”
两人虽然事先没对过口径，但姚真真凭借自己对特勤部的了解，竟然把狐九重的伪装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燕半城看了一眼，确认姚真真所说无误。将证件合上，递还到狐九重手里。
没想到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竟然是特勤部的高官。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吃味儿。某混蛋在自己的嫡系部门里安插了这么多美不胜收的妹子，是准备把心仪的女人都笼络到床上么？倒也胆大！难道不怕某个善妒的母老虎把他一刀剁了，然后换个男人当丈夫？
这也只是气急败坏的妄想而已，那个男人能够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依靠的绝对不是床上雄风。这一点，她最是清楚不过。脑子里转的念头虽多，可实际上不过呆了一瞬的功夫。只听狐九重道：“明明有逃生的机会，燕夫人为何甘居险地？”
“这里是我的故乡，我不可能离开我的乡亲父老。”燕半城道：“战事结束之前，我是不会走的。”她望着狐九重，郑重的道：“请你转告那位……院长，我不会离开，让他不必为我的安危操心。”
特勤部的人接二连三在她身边出现，孙铿的心思已经差不多是路人皆知。只要晏雨樱不傻不瞎，自然是能看得出来的。想到那男人心里还有自己，她总是忍不住有些小甜蜜。
可是甜归甜，还是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原则，况且他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暗中究竟有没有人在看，谁说得清楚？为了他和孩子的安危，她不得不顽强的坚持着自己的立场。
狐九重喟叹了一声，“不管你离不离开，我是不会走的。奉他的命令，我会在这里保护你一直到蜀郡局势稳定。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威胁到你的安危。”
“谢了，妹子。”燕半城放下了茶碗，朝伤兵们走过去。几女相继站了起来，也各自去忙碌。她们如此投入，似是根本就没有把狐九重的警告放在心上。
姚真真脚尖踢着石子，站在狐九重背后轻声道：“狐……处长。您别介意。雨樱就是这种耿直性子。也许是因为她有了孩子，考虑的和我们不一样。”
“我知道。”狐九重冷冰冰道：“那家伙想要用这种手段逼我知难而退，你说他是不是很无趣？”
“呃……我不知道。”姚真真想了许久，红着脸回答道。
……
第三中队轻装简行，突进速度奇快。才刚刚过了午饭时间，他们就已经绕过了魔族军的营地，进入了战场的外围。从大河南岸向对岸眺望，只见蜀州东部的土地上处处都透着冷清至极的气息，一点都不像是人烟稠密的繁华地带，反倒与北方的桑梅草原有些类似。
魔族军缺乏有效的渡河手段，所以他们这支小部队目前在南岸还是安全的。齐武索性让大家放弃了伪装，就在河岸大摇大摆的行军，一点都不顾忌对岸不时出没的魔族军小队。
金辉带着大蛮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一边走一边闲聊打发时间。
“蜀郡有多少人？”大蛮重复着金辉的问题，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他虽读过一些书，也曾在职业学校接受过教育。但这个问题对他而言，还是有些难度。他吭哧了半晌，迟疑的道：“大概……可能、也许有几百万人吧。”
“连这你都不知道？”齐武赶上来，瞅着金辉冷笑道。貌似是在嘲笑大蛮，实则枪口却对准了金辉。
“你知道别藏着掖着啊！”金辉最讨厌他这个德行，这是他和他哥哥齐修最大的区别。可惜修哥已经不在了，金辉忽然有些想念那个救了他性命的伙伴。悄悄叹了口气，对齐武的态度也稍微软和了一些。“有多少人？”
“秦历710年的数据，当时的蜀郡总督……现在叫郡守了。”齐武抓了抓头皮，发屑哗啦啦的洒落下来，仿佛下了一场小雪。“当时的蜀郡总督百里明阳统计得出，蜀郡有常住人口一千六百万。其中大部分都住在乡下，以蜀南地带最为密集。蜀州城里的人口最多，有接近三十万人，乡下也有七十万人口。”
“我的个乖乖！”金辉小声惊呼道：“这么不起眼的地方，居然住了这么多人！可现在，他们都在哪儿呢？”
“这次会战的进展太快了。”齐武道：“他们应该很难在短时间逃出去。不过，也不会等在家里让魔崽子杀。应该是自发的逃进山里去了，魔崽子的兵力不多，只能攻占一些要点。肯定会有顾及不到的村子，反倒是住在城里的人无处可逃……”说着，他望向湍流不息的大河，轻轻叹了一口气。
“齐长官说得没错。”大蛮附和道：“荆蜀一带老百姓有上山逃难的传统，小时候听老辈人说过，早些年魔崽子有时会杀到这边来，他们就整村搬迁到附近的山林里。等风声过去了再回来。不过最近这些年，咱们帝国越来越强，魔崽子越来越弱。渐渐的连荆州都打不到，好多人都不上山了。”
“魔崽子的弱只是假象。”齐武悠悠道：“你看沈郎将率领五个卫的大军，还不是被魔族军打垮了。跟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最近几年咱们连打了几场胜仗，百姓们就好了伤疤忘了疼。蜀郡这次过后，又要风声鹤唳几年了。”
齐武的见解有些强词夺理，大蛮虽然觉得他的话不怎么对，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只得闷头在前面带路，一行人沿着河岸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处河湾里，看到了一座荒无人烟的渡口。
“这是是雀子嘴。”大蛮停下了脚步，他不用看地图，也不用看地标。他从小在这一片长大，对这里熟的不能再熟。指着那座码头道：“几年前那渡口还有人经营，可是自从下游的铁路桥通了以后，大家宁肯绕三十里路去走桥，也没人愿意花五个铁元坐船过河。后来又翻了一条船，十几个人下河喂了鱼。渡口的船夫背了人命官司坐牢，这里也就荒废了。”
“渡口里还有船吗？”齐武观察了片刻，然后问道。
“有的。”大蛮肯定的道：“当时这些船还是半新的，也有衙门的人看管着。可是后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你看那里，就是储放渡船的仓库。”他指向河边一座年久失修的破旧木板房说道。
“走！过去看看。”齐武道：“若是不用游着过河，那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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