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暮寒知不知道，他们都太天真，只要我想，哪怕六界之人加在一起，亦不及我十分之一。
然而，我不想，我不想伤人。他们都是暮寒所护之人，我伤了他们，便是伤了暮寒，所以我只能一味躲闪。
可是他们处处紧逼，暮寒亦捻诀向我杀来。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躲过了所有攻击，却没能躲过他的。
“暮寒，你骗我！”我吐了一口血，不甘地问。
“对不起，长倾。”他微蹙了眉，闭了闭眼，仿佛在隐忍着什么，“为了六界安泰我留你不得。”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月神的密音。
“长倾，枉你修为如此高深，却看不出其中的缘由。”
我一怔，“你这是何意？”
“暮寒去禁地查天地异相的源头，却在那里遇见了你，那时他便起了疑心。后来你于长生殿里变出一张床，暮寒更加确定你便是引起六界异相之人。你可知，天外天自被建成之日起便被施法，除神君外，六界之内任何人使用法力都会被天道反噬，自堕成魔！不然，区区一张床，暮寒会变不出么？”
我以为长生殿里布置简单，只因为暮寒性子寡淡，原来是因为他不能用法术变出来。
我以为他怎么都不肯变出一张床，是暗示想和我成婚，可月神说他对天道发过誓，所以我才会离开他，成全他，原来也不过是因为他不能用法术。
我，竟一直是一厢情愿？
“你可知此次四界联手，是谁的主意么？”月神的声音又响起。
我捂住耳朵，摇头大叫：“闭嘴！”
暮寒听不见密音，见我抓狂般摇头，有些怔然，动作顿在半空，奇怪地看着我。
月神冷笑一声，道：“是暮寒！他之前去执行任务，就是为了周转四界，联手要灭了你！你还对他死心塌地，你可真是个笑话！”
“我不信！”
“你看，你傻成这样，死到临头还不肯醒悟，也难过暮寒轻而易举就骗过了你！”月神大笑起来，笑声传到我心里，就像一寸一寸插进心头的刀。
我苦笑着跪在地上，胸中一闷，呕出一口鲜血。有什么东西从我眼里流出，我用手抹去，没想到活了几百万年，竟也流下了人世的浊泪。
“暮寒，”我痛苦地看着他，“长生殿里，那晚疏星淡月，你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不言，我一步步向他走去，却被一团突如其来的业火包住。
这业火伤不了我，我却不想挣脱困境，反正暮寒讨厌我，这世间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我留下的事。
暮寒疯了一般向我飞来，口中不断呼喊着我的名字，他用一己之力和业火抗衡，和六界抗衡。
我突然觉得他是喜欢我的，既然有了活下去的理由还死干嘛！我将业火扔回他所来之处，扑过去抱住暮寒，咯咯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是骗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哎呀，好想再烧一次，再看一次你紧张的样子哦~”
暮寒抱着我，可我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力不从心：“你还是要杀我，是么？”
暮寒皱着眉不说话，这样的他委实让我心疼。不过只要知道他喜欢我，就算他要杀我，我也开心。
我拍拍他的肩膀：“来吧，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我和他站在南天门的两端，眼见他提着剑向我刺来。我手里蓄好力，也向他飞去。
在我们即将碰撞的刹那，我张开双臂，向剑上飞去。
他想做到的事，我都想替他做到。我这么喜欢他，才不想他因为我左右为难呢。
从剑刃滑落的血都化作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暮寒抱着我从半空落下，就像初见时一样。只是这次，他的神色满是惊慌，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消失不见。
他护着我的伤口，想捻诀帮我合上，可我已没了求生的欲望，怎样做都是徒劳。
我看到他眼里有了泪光，我笑了起来，手抚上他的眼角，“别哭了，我死后，你还有月神。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不比我少。”
他只是摇头，双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我苦笑：“我来到这世间，被世人所误，苍生负我，你亦负我。而我……而我竟是半点怨怪也无。我几百万年的无欲无求，竟敌不过这几月来的沧海劫灰……”话至此处，我心下凄然，却终是笑起来，附在他耳畔道：“暮寒，我愿用六界所生怨念，诅咒你永生永世不得尝后悔滋味！”
他一愣，双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却说不出一句话。他想要抱紧我，而我却在绝望和痛苦中化作无数晶莹的泪珠，消失在他的怀中。什么也没有给他留下。
六界随着我的灰飞烟灭剧烈震动，生灵死伤无数。直到我彻底消失，六界才安定下来。
那日，正值七月初七，万类伐射，阴寒盛极。
我本是长倾创造万界时衍生的一块墨石，被遗忘在六界交汇之地，依靠着六界灵气悄然生长。与我同时被遗落的，还有一块墨石在七百多万年前，破阵而出。
长倾是创造万界的上古天神，比盘古还要早几万年。他是这上古唯一的天神，承受着无边无际的孤独。
后来，他终于厌倦了这种孤独，做了一个决定，要用自己永生永世的生命换一个盛世天道。
他用自己的骨血创造了万界，万界物竞天择终成六界，相生相克，各司其职。
我便是在六界生成之日，衍生而成的一块墨石。换而言之，我便是这六界的一部分，一言一行，皆会影响到六界安生。
我被天道挟制，困于墨石中几百万年，终于在七月初七这日，窥到天道破裂，趁机破石而出。因为我的出世，六界遭受空前劫难，民不聊生。
然后我遇见了暮寒，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他。
他问我的名字，可我没有名字，我便把唯一知道的长倾告诉了他。
后来，我因他心生戾气，六界受难。
为了成全他心中的大义，为了保护他誓死守护的六界，我必须死。只有我死了，六界才能不受影响，才能安然生存。
在我死后，暮寒知道事有蹊跷，便质问月神：“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月神从没见他这样失态过，一时怔住，抵死不认，“我没说什么，是她自己一心求死！”
暮寒怒发冲冠，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你别逼我，说！”
月神自知理亏，便把对我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末了还不忘提醒一句：“别做梦了暮寒，你和她永无可能！她一看便知不是六界中人，她不死，六界难安！我只是在替天行道！”
“卑鄙！”暮寒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几乎是挤出来的话，“这些事明明都是你做的，你嫁祸于我，居心何在！”
“我卑鄙？”月神被勒的蹙紧了眉，冷哼一声，“你别忘了，你是向天道立过誓的！你永远不能喜欢人别的女人！”
暮寒松开手，似笑非笑，“是，我一生不会爱上别人，但你也休想让我爱你！”
他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踉踉跄跄地回了长生殿，留月神一人留在原地，泪流满面。
传闻，暮寒自封于长生殿内，有生之年未再踏出一步。
为了暮寒，我甘愿献身以护六界，可这六界，最后还是被一人所颠覆。
第一眼见那个仙人，我便知他是姐姐的身躯，他身边的女子，身体里也流淌着姐姐的血。
而在当年那场讨伐我的大战里，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那个蓝衣少年，都相继丧生。
那个蓝衣少年，当初看那个女子，也如我看暮寒的眼神一模一样。
只可惜，我们都没能得到希望的结局。
……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我生于七月七日，死于七月七日，孤独而来，孤独而去。
我来时众生怕我怒我，我去时众生看我笑我。
我活着时不曾恨过苍生，苍生却逼我至死。
我死后以为万事终了，却还是被挫骨扬灰不得善终。
我这一生，可真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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