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已(卌八)

天初亮,一道飞虹自仙界绵延而来,一直到魔宫门口,和巨大的海棠树冠融为一体。

我穿着异常厚重的霞衣、戴着穿花彩蝶的金钗、披着红纱金线的盖头,由奶娘搀着,从闺阁一路踏着红毯走至魔宫大殿中,站在那株海棠树下,等着迎亲队伍的到来。

虽然隔着红纱看不真切,但也能看到离我最近的奶娘面上忧心忡忡的神色。今日本是我大喜的日子,所有人脸上都沾了喜气,唯独奶娘好似有一肚子难言之隐,看得我心里直打鼓。

就在我愣神间,飞虹的尽头出现了一群彩带翻飞的仙子,披着大红的绫罗,列成两队,整齐地站在飞虹的两侧,手中各提着一个红色的百宝袋,随意一挥,空中便出现了许许多多星星点点的亮光,盘旋在飞虹之上。他们一路追云踏月而来,那星点亮光也随着他们的步伐弥漫了整座飞虹。

队伍的最后,是一抹熟悉的身影,穿着与我同色的霞衣,上面绣着鹤影青竹,随着他一步步走来,衣上的白鹤也如振翅飞翔般,抖落一尾竹叶。

随云陌而来的,还有几位仙界有头有脸的星君、礼官,以及有一面之缘的司南。他们纷纷与父君寒暄过后,站到一旁,等着云陌把我接回仙界。

云陌看到我的刹那,身影一顿,眼里顿时似山河涌动、漫天繁星簌簌陨落,浅笑的眉宇间敛尽世间所有芳华。他缓步向我走来,满地落红亦随之翩翩起舞,跟着他的步伐,铺成嫣红的花带。

待他走到我面前,奶娘向他一拜,退到一边。父君走上前来,拉过我的手交到云陌手中:“本君把女儿交给你,你可要照顾好她。”

云陌拉着我的手,并肩而立。这时礼官喊道:“谢别高堂!”

一声落下,云陌抖了抖衣袍郑重地跪下,我亦随他跪下,随着他向着父君行了仙界的五体匍匐大礼:“定不负魔君成全之恩。”

父君捋着胡子蹙起眉头:“怎么又改回去了?”

云陌直起身微微一怔,我却红了老脸。

不一会儿,他终于反应过来,又行了大礼道:“定不负岳父大人成全之恩!”

父君点着头大笑,伸手扶他起来,我亦随之起身。

“好了,启程吧。”

云陌点头,拉着我的手离开。我频频回头看着父君,说一点也不难过是假,毕竟仙界与人界不同,在方才我与云陌跪下行礼的那一刻起,就代表了我已经是仙界的人,我与魔界的缘分,也便到此为止。

此时,礼官的声音传来:“礼成!新人同归!”

云陌把我的手握紧,随着我的视线也看向父君,然后看着我道:“走吧。”

似是飘零已久的残花终于落地成泥,云陌的话一出,胸中原本躁动不安的这颗心突然安定下来。我看向云陌,这种莫名的安全感,便是他独有的、与生俱来的魔力。

我点头笑了笑,随云陌踏上飞虹。前方两列仙子盈盈向前走去,伴着缠绕飞虹的点点星光,每走一步都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我刚想回头看,云陌手下便用了力,我一下子倚在了他怀中。他低下头看我,额角的一缕乌丝垂下,扫过我的盖头,带着淡雅兰香。

他什么也没说,却比说了什么更有力量。我便由他揽着,更加坚定地向前走去。

可越走这种奇怪的感觉越甚,总觉得有一束炽热的光照在我身上,浑身不适。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扫过熙攘的人群,终于在我的身后、魔宫的宫殿外、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依旧是淡蓝色的长袍、天青色薄衫,一动不动地看向我这里。

果然是他,流烨。

父君说他请命去了妖魔战场,没想到他还是来了。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岿然不动地立在原处,看到我回头,身体下意识前倾,迈出一步,又顿住,低头收了回去,一挥袖,不见了身影。

我深吸了口气,对于他,有不舍、有感激、有愤恨、有愧疚……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云陌揽着我的手紧了紧,我回过头来朝他笑了笑,脚步不停。

疏云流动,彩霞弥漫,悠长的飞虹绵延而去。

云陌喉咙动了动,什么话也没有说。我知道他什么都懂,只是什么都不说。心中不免疼惜,头便靠在他怀里。

环佩叮咚,长袍猎猎,缠着星光的飞虹之上,两行人终于走到了云雾缭绕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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