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山下的结界外，聚集了许许多多穿着宽大黑袍的魔族人，每个人手中握着一把长戟，将结界口堵得个严严实实。见这阵仗，我便知道大事不妙。六界之内敢对琢磨这样恶名在外的人没有几个，所以看守结界魔人向来稀少。如今突然多了这么多人，魔界肯定发生了大事。
思及云陌，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摇了摇头，甩掉不好的想法，不敢再想下去。
我抹干净脸上残存的泪痕，落在了他们面前。为首的黑袍见我落下，做了个手势，其余魔人纷纷操戟相向。
领头上前两步，将长戟向地上重重一震，“嘭”地一声吓得隐藏在四周的乌鸦四散飞走，他的语气浑厚，听起来颇有气势：“来者何人？！”
“冥界奈何。”
领头仔细打量了我片刻，若有所思地道：“冥界之人来我魔界为何？”
我有点着急：“我来找云陌！”
一听我说云陌的名讳，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别样的色彩，对我道：“君上不便见客，姑娘请回。”
他一说“回”这个字，我的耐心顷刻间便消没，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打不打得过，扎开马步就想硬闯。
这时，枫眠从结界内飞了出来，大声喝道：“谁在扰我魔界清静？！”
我还没开口，他便又道：“原来是你。”这语气好像早就猜到我会来一样，他伸手示意众魔退下，领我飞进结界。
一面向我解释：“奈何姑娘可能不知，我魔界原本不是在九都焱山下，这个地方，本是妖界巨灵的老巢。君上坐镇魔界，妖界人忌惮他的法力，不敢轻易造次；然，君上为了助你，总是灵气未等恢复清明，便又受到反噬。妖界人有所察觉，于是趁虚而入，近来屡屡冒犯我魔界，所以结界处加强了防卫，他们才会拦下姑娘。”
他虽然在跟我解释，但神色里还是隐约看得出对我强烈的不满。
我无奈地笑了笑：“没事，反正我也习惯了。”
他没回答，就像没听见我说话一般，这让我非常尴尬。
我咳了两声，又试探着问：“云陌，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这次他的神情终于起了波澜，垂下的眼睑缀满了担忧：“君上能不能熬过此劫，都要看天意了……”
听他这话，我愧疚得连嘴唇也在颤抖：“所以……他，要死了么？”
枫眠身影很明显地僵住，扭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糊涂？”
他一说这话，我更懵了。
“君上是天命之人，与天道同生，你难道不知？”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又猛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他是天命之人，也知道他与天道共生，可他既然也会受反噬，肯定就会死啊！
他估计也看出了我的疑惑，便道：“君上不会死，可他的灵气会变得浑浊。对于人界来说，有些人可以长生不老，但会失去灵魂，变作行尸走肉；对于魔界来说，灵气便如同人界的灵魂，当灵气越来越浑浊的时候，魔就会变得心狠手辣、无情无义。姑娘对君上应该了解一些，必定也明白，他不求长生、更不愿无情。”
是的。我知道。
我与他虽认识不久，但这一点我却可以肯定。他和我相反，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什么苦痛都想自己承受。他虽是魔君，心底却满是慈悲，就像当初在人界，在救不救顾夫人的事上，我便看出了端倪。
正思量着，我们便到了魔宫，这里的守卫也比平时多了几倍不止，黑压压一片黑袍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绕过屏风，看到躺在冰床上一动不动的云陌。他的周身散发着黑气，就如当初在人界是见到的那般。黑气缭绕盘旋，环绕在他胜血的白袍外，映着他垂下的墨发，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卷。
我的心突然变得绞痛，就像有一把剪刀在慢慢地剖开我的心肺。尤其是当我听到他因为痛苦而闷哼出声后，这种绞痛从心底蔓延而上，一直流窜到眉间眼角，压着鼻头一酸，眼前便被泪水模糊。
我说不出话，也不知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醒过来，只能坐下来静静地陪着他。
他的眉眼当真是绝美的，就像在一幅轻描淡写的水墨画上拓下来一般，如此清丽的面容，饶是我一个女人看了也要嫉妒。
我坐在他身旁看着他，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炸裂般地痛。这场景像极了当年我与扶澜的生离死别。只是那时，躺在床上的是我。
那时，扶澜紧紧握着我的手，泪流满面。我第一次见他哭得那般痛不欲生，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想把我从昏睡中叫醒。也或许那时的他是真的怕了，怕他一不说话，我便没了求生的欲望。他知道的，我出身青楼，对任何事都不是很在意，在那尘世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他。
如今天道轮回，也终于让我体验了一回担惊受怕却无能为力的滋味。
我握住他的手，手上缭绕的黑气顺势缠绕到了我的手上。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我自嘲般笑了一声，笑他，也笑我。
笑他太傻，为了一个完全没什么优点的女鬼害惨了自己，明明付出了这么多，却什么都不说，甘心让我一直误会下去；笑自己太自以为是，当初在人界，我居然问他知不知道何谓珍惜，其实真正不懂的是我，就像现在，非要等到事情无可挽回，才明白自己的心。
一直站在旁边的枫眠黯然开口：“姑娘，有些事君上不许任何人说，可我在他身边多年，有些事不得不说，不然他的心意你可能永远都不明白。”
我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云陌，等枫眠继续说下去。
“其实除了上次人界的事，君上还为你做了很多。你去人界焚毁月祗的肉身，插手命簿原本就是逆天，惩罚君上也都替你默默承担；还有之前你投胎人界，君上不顾妖界巨灵活动，非要去人界护你周全，最后附身在了一个女人的身上；还有七百年前，你也投胎过一回，为了不让你受难也为了不让冥王察觉，君上分离出一魂一魄投胎成了扶澜，和你……”
后面的话我没再听清，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僵直。
他刚才说了什么……扶澜……本在无间炼狱里的扶澜……
是，是云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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