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擦干净眼泪，吸了吸鼻子，对我道：“夫人跟我来。”
我跟着他来到了忘川河畔，他指着幽暗的河水，道：“就是这里了。”
河面上飘荡着盏盏荷花灯，映出捞起荷花灯的幽魂们一张张绿油油的脸，往来的渡船悠悠飘过，船上的鬼时不时探出头来，和岸上捞灯的鬼打个照面。
我从河面上抽回神，忐忑地看着小七，虽然已经猜到七八，却还是不敢承认，不甘心地想从小七的口中听到截然相反的答案：“什么就是这里？你，你什么意思？”
小七指着不远处道：“就像他们一样。”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女鬼满面泪花地踏上了奈何桥，她摸着栏杆，痴痴地看着平静的河面，喊了一声“三郎，你骗得我好苦啊！”，眨眼间纵身一跃，跳入这悠悠河水之中，河面激起浪花，转瞬又恢复平静，只有一缕青烟从河面袅袅飘起，渐渐消散。
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曾经来过这人世一遭。
没有鬼投来怜悯的目光，甚至连驻足也没有。这样的事在冥界，就像一日三餐一般寻常。即便所有鬼心里都一清二楚，投到这忘川河里，就意味着魂消魄散。
我脚下一软，幸好被小七扶着。
他继续道：“夫人也别太难过，司南岛主死的时候是很安详的。他不像这些含恨而终的鬼，带着满腹怨怼和不甘。”
我看向奈何桥，只一个瞬间，又有一个幽魂跳了下去，水面传来“噗通”一声。
桥头幽魂攘攘，桥下灯火凄凄。
“岛主说，他做宋泽的这一世死后，来到冥界，看到了三生石上的前世，就决定了无论在这昏暗的冥界多少年，不管生死与否，他都要陪着素画仙子。”
“他以为一个在人界，一个在冥界，也算另一种相守，没想到最后还是天人永隔。他说，既然现在素画仙子死了，他就陪她一起死。”
小七说到这里，哽咽起来：“他还说，他们为仙时就已经说好，生死相随，永不相弃……他不能食言。”
此时的我眼里已经满是泪水，小七亦是啜泣道：“岛主说如果您回来以后记起前尘，就让我给您留句话：千秋无别事，只待不归人。”
最后的话一落，我眼里的泪水一眨眼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无别事的人是云陌，所待的不归人是我。而他一等，便是两万又两千年。
我擦干眼泪，和小七回到了桥头。
“司南的事已了，我就回去了。这一别，可能就没机会再见了。”
说到这，我忍不住伤感，摸了摸他的头。
他眼里依旧泪光闪烁，却咧着嘴笑道：“只要夫人和星君好好的，小七就知足了！”
我亦挤出笑，给这场离别一个美好的结尾。
刚想捻诀飞回魔界，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我的身体定在了原处。声音回荡在整个冥界上空，引得所有幽魂剧烈颤抖。
“不准走！”
这声音我太熟悉，即便看不到他的脸，我也知道是他来了。
夜渊。
他落到我面前，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你既然选择回来，就不准再离开！”
“我回来是为了司南，不是为了你。”
他怔住：“你，你终归还是记起来了……是他！是他让你记起来的对不对！”
“是又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他竟大笑起来，他当初发过誓不再见你，他违背誓言和你在一起，只会不得善终！”
我心里一紧，想到我来冥界之前云陌不寻常的举动，更加惴惴。可是枫眠曾经明明白白告诉我，云陌与天道同生，是不会死的啊。
思量至此，我道：“与你无关，便是死，我也会和他一起。”
他眼里的怒火更加剧烈，神色却是更加苦涩：“两万年了，你还是这么爱他？”
“是。”
“我爱了你十几万年！为了让你复活，两万年来在生死之间挣扎，竟然，竟然还是不如他……”
心中如坠万钧，面上却还是平静地道：“是。”
这时，一旁的小七嗫喏道：“冥王殿下还好意思说夫人，您不也是这样……月兰仙子为您做了那么多，还是没能得到她想要的。就连，就连彼岸……”说到这，他带了哭腔，“她那么要强的一个鬼，还是，还是死在您手下……”
说罢，他失声痛哭起来。见惯了太多悲欢离合，在他提到彼岸名字的瞬间，我便知道他是真的爱上了她。
“闭嘴！”夜渊拂袖，将小七震飞到栏杆上，闷哼一声吐出鲜血。
“小七！”我急道，“夜渊，你……你究竟还要伤害多少人？彼岸又是怎么回事？”
“是她自找的。”
想到离开冥界前，我最后一次见她，她正想告诉我为何只有奈何桥会生灵却被夜渊一掌打散，我终于明白：“你怕她会说出我前世的事，勾起我的回忆，是么？”
“是。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你。以前我做出过让步，把你交给云陌，他却没能护住你。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会再放你回去！”
“如果我非回去不可呢？”
他眼眸一冷：“你难道，不在乎她的生死了么？！”
说着他拍了拍手，从已经凋落无几的彼岸花丛中走出来了两个水鬼，将孟婆架了上来。
怎么回事？小七不是说她最近沉迷于打麻将么？为什么会被夜渊抓来？离开冥界之前，孟婆与我说的最后的话，是让我去找云陌求救……难道，夜渊知道了，所以才把她幽禁，对外谎称她沉迷于麻将？不然当初天落，冥界所有人都出来了，为何唯独不见她？
想到这里，我怔怔地看着孟婆：“奶娘……”
孟婆一怔：“小雪……你，你记起来了？”
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说不出话，只能狠狠地点头。
夜渊冷哼一声，指着孟婆道：“你若敢离开冥界半步，我便将她打散魂魄！”
“你——！夜渊，你做事一定要这么狠绝么！”
他垂下眼睫，语气里汇聚了盛大的悲伤：“你前世死的时候我就已经暗暗发过誓，只要你复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把你就在身边！况且，”他突然冷冷地勾起嘴角，头扭向远处，“你和云陌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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